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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墙满墙的黑手印,焦煳的,小小的,婴儿的手印,触目惊心……
晓慧跟我说过四楼的女厕所有问题,我没大相信。
有啥问题啊?医院这么久了,什么停尸房的传说啊夜里的鬼影啊都听过,就没一个亲眼见过。都是假的呗。
这些事,总是越传越玄,一传十,十传百,比如现在我写的这东西,我觉得没那么玄乎,可他们就说非写不可,还要把记得的对话、细节都写下来,这不硬是弄得人疑神疑鬼的嘛。
晓慧她们几个小护士,正经事儿不做,整天围在一堆不是讲穿衣打扮,就是讲鬼故事,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有几个从乡下来的就特别信这些。像陈娟,熟人介绍进来扫地的,据说家在老远老远的山里,到距离这县城最远的巫泽镇还得走上三五天,她就尤其迷信。
不过陈娟自己从来不提她家的事,她这人大概特别好面子。刚来的时候,她穿着破破烂烂的衬衫,那裤子短得露出一截腿来,也不穿袜子,白网鞋上全是泥。看见电梯她还吓一跳,从来不敢坐,怕得慌。小护士们最爱取笑她,都说她满身土气,要是走廊里遇见她,还故意用手扇气说,哎哟,好臭,谁半个月没洗澡啦!
医院里被人指指点点,她自然不好受,就连开口说个话,那口音都被取笑过好几次。晓慧就说过,那个陈娟啊,简直跟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星球上,说的是外星话,穿得像外星人,那模样哦,也不像是地球人生出来的。
女人总是虚荣的嘛,过了一年不到,陈娟就学着洋气起来了:头发盘起来了,衣服换得勤了,有时还蹬起高跟鞋了,主动凑上去跟小护士们讲话,听到什么最时髦马上就去追,倒也学得像个城里人了。大约是觉得过去太丢人,老家什么的从来也不提,有不知根底的问起,她就好像自己是从天而降似的,坚持说自己打小在城里长大,父母都是教书的。我们也不揭穿她,背后偷偷笑。
前天,我就撞见她们几个在讲四楼女厕所的事儿。
你们知道吗?四楼厕所晚上有婴儿哭。晓慧神神秘秘地说。
她们几个吓了一跳,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听故事。
那天晚上我值班,就是二楼女厕所坏了的那天。我实在憋不住啦,想上厕所,只好上楼到四楼。刚走到四楼楼梯口,我就觉得凉飕飕的,见那女厕所的门还是半开的,我正想推门进去呢,就听见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几个小护士又好奇又害怕,缩成一团,又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下去。大白天的,她们怕个啥啊!
那时都快半夜十二点了,我一想不对呀,四楼哪里还有什么人啊!我又惊又吓的,不敢进去,突然就听到像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大声,从那黑黢黢的女厕所里传来。我哪里还顾得上方便,赶紧往回跑,那婴儿声就没有断过,好像还远远追着我,骇得我好几个晚上睡觉都觉得听到有婴儿在床边哭……晓慧讲故事活灵活现的,连自己的脸也说青了。
这一说,大家都吓得发抖,马上就有人捂住她的嘴:不说了不说了。晓慧也赶紧摆摆手说:工作去,工作去。
几个人都脸色煞白地散了,我看陈娟也吓得不轻,一手拿着拖把,另一只手不停地抹汗,连最爱接的那句话也不说了,嘴闭得死紧。
我们有些同情她,偶尔多关照她一下,背后也议论过,年轻,又漂亮,多半是未婚先孕,那男的早不知溜到哪儿去了。
她不怎么说话,也不爱吃东西,不像其他孕妇,抓紧了吃好的,越长越丰满,她却是越来越憔悴,脸色惨白的,披着头发,有时候真有点不人不鬼的。
刘欣后来隐约探出点儿口风,说那孩子是大学军训时怀上的,男生和女生只隔一堵墙,互相瞧上眼就好上了,糊里糊涂又弄大了肚子……可是,想不到那孩子临产前一个星期,孕妇失踪了。
这事儿非常蹊跷。
她隔壁床的说,那天晚上很晚了,那个孕妇闹肚子疼,闹着闹着就哭了起来,一个人凄凄凉凉的,哭哭啼啼地说要去上厕所,然后挺着大肚子走了出去,这一进女厕所,就再也没人见她出来过。医院前前后后也找遍了,先以为她跳楼了,可是没见尸体,又以为被谁接走了,可是衣服啊,用具啊也好好摆着。
刘欣受这事儿刺激最大,这事过后,每次一提到四楼女厕所,她就东想西想的,即使那是住院部的四楼,这可是主楼的四楼。
过了几天,轮到我值晚班,那几个小护士在护士站里聊天,涂指甲油,陈娟也留下来打扫卫生。
大概晚上水喝得有点儿多,我突然想上厕所,刚走出几步,护士长就说:二楼厕所管道坏了,去四楼。
想到四楼多难爬啊,我就问她:怎么又坏了?将就将就我就小便一下,不碍事的……
不行,白天就把门封了,就怕有人进去。护士长态度很坚决。
我想了想,四楼就四楼,我也没啥在乎的。陈娟见我为难,就在一旁指着墙上的钟说:群芳姐,都快十二点了,你忍一忍就回去解吧,别去四楼了。
我一直要值到十二点半,哪里忍得了那么久,朝她摆摆手,就急匆匆朝楼上爬。
我一层一层往上爬,午夜的钟声也越来越远,最后黑夜里只剩下我的电筒光和高跟鞋踏在楼梯上一阶一阶的噔噔的声音。
静得怕人。
这医院迟早得多修几个厕所,二、四、六是女厕所,一、三、五是男厕所,多麻烦呀!
夜里静,空间宽,鞋跟踩在楼梯上的声音重叠起来,应该是回声,听起来又好像有一个女人在后面静悄悄地跟着我。
我大胆拿起手电,在楼梯拐弯处,从黑乎乎的洞一样的地方向下照去,光线一晃,透不到一楼,只模糊有下面楼梯的影子。
心里不知为啥一紧。要是晃到个什么人影呢?那是啥?唉,我也开始跟着胡思乱想了。
但是接下来,我就不知道是不是胡思乱想出来的东西了。
要到四楼的时候,我就听到了轻微的声音。
说不出是什么声音,像是拖着鞋走路的声音,在头顶上,擦着地板过,又好像是过长的裙脚,在地面上拖着走,沙沙作响。
我觉得有些心虚,壮着胆子又往楼上走了几步。还没走到四楼,一片黑暗里就传来了像是婴儿发出的声音。
那种咯咯笑的声音,很清脆,回荡在空旷的楼梯间。这么晚了,四楼怎么会有婴儿—在笑呢?我吓得连手电筒都差点儿掉在地上,还没回过神,这笑声突然就停止了,一下安静得好像刚刚那短暂怪异的咯咯声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还寻思,是不是哪个狠心人把自己的孩子遗弃在厕所了?可是在这个时间,一个被遗弃的婴儿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笑起来呢?
这么一想,我也顾不得上厕所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赶紧原路返回,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寒得瘆人。我飞快地下楼回到护士站,远远地看见灯光,才稍微安了一点儿心。
陈娟看见我回来,放下扫把就跑过来,等到了我面前,她吓了一跳:哎哟群芳姐,怎么脸这么白?都没血色了!
我知道自己脸色难看,就连说话整个人都在发抖,拉着她就说:别提了!四楼女厕所那……那婴儿,不是在哭啊,是在笑!!!
她一听到我这么说,好像一下子被吓丢了魂,站也站不住了,直愣愣地盯着我,手也抚在胸口,像在安抚自己的心脏。最后也不知道是她在扶我,还是我在扶她,两个人心神不宁跌跌撞撞地走回护士站,只听她还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
看来吓得不轻啊!
火灾致一人死亡,死者为女性,身份至今不明。其中普内三号全部物品均遭烧毁,其余四个房间部分物品损毁。警方认定起火原因为电路老化。从那时起,原医院员工陈娟失踪。
路遐的手指停在最后一行。
孙正侧过身来,问了一句:被烧死的这个女人是陈娟吗?
肯定不是,如果是陈娟应该很容易查出来。路遐摇了摇头。
那会是谁?又怎么会大半夜地被烧死在普通内科?孙正追问。
路遐茫然地看向孙正,说: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大半夜的会有婴儿在厕所里又哭又笑,为什么大半夜的普内科突然起火,还烧死了一个突然多出来的女人……
孙正见想不出答案,就伸手把本子合上,一边拿地图一边说:我看我们最好还是先走出这个房间,下到楼下去……
路遐一下子笑出声来。
孙正莫名其妙地看向他,路遐指了指满头大汗的自己,又指了指孙正已经被汗水湿透的衬衫,说:我觉得我们可能出不去了。
孙正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扔下地图,急匆匆走到门边,用力一拉—拉不开。门纹丝不动。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看路遐,又伸手去拉门,还是拉不开。
路遐也皱起了眉头。
你还坐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孙正有些恼怒地对路遐叫道。
路遐放下本子走过来,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低声道:这个女人,当年不就是被困在这个房间,被烟雾熏死,再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吗……
你什么意思?!孙正停止了撞门,喘着气盯着他。
路遐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抓了抓头发,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难道你是觉得我们也会被困在这里烧死吗?孙正觉得很滑稽。
路遐没有回答,只是擦着汗,紧皱着眉头。停了好半天,他突然问孙正:当初的火因是什么?
孙正一愣,答道:电路老化啊。
那是谁在使用电路?在这个房间,那个时间?路遐的神色严肃起来。
是这个女人吗?孙正试探地问。
不知道。路遐看了看四周,顿了一顿,又开口说道,我有一点儿线索,不过还是得先确认一下。
什么?!孙正睁大了眼睛,确认有什么用?我们现在已经出不去了!
路遐抹了抹汗,两三步走到墙边,一把撕开了墙上的挂图,转头对孙正说:没弄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就找不到出去的办法,快来把它们都撕下来!
孙正还想说什么,看见路遐凝重的神色,将信将疑地走到另一面墙边,哗啦啦一口气把所有挂图都撕了下来。
路遐轻喘一口气,转过头来对孙正说:你做好心理准备来看墙上的痕迹了吗?
孙正白了他一眼,拿过手电筒就向墙上一扫—
手印。
那仿佛是一个烧着的婴儿,四处爬过的痕迹,带着惨烈的哭声。
妈……妈?
科室换了地方,弄得中医科的人都很不满。跟上面的领导反映,为什么一定要让中医科去那个办公室,领导态度却很坚决,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
我是有点迷信的人,那是死过人的地方,还是死于非命的,非常不吉利。那具女尸抬出来的时候,有好多同事都看见了,说是黑乎乎的一团蜷在一块儿,被白布盖着,露出来的地方全是焦烂的,仿佛在哪儿蹭一下都会大片大片地掉灰。这样的尸体自然没法儿辨认了。医院也不想花钱为一个无名女尸做鉴定,医院门口贴了几天的告示,一直没有人来认领,也就不了了之了。
中医科搬过去之后,墙上贴上了图纸,也就不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今天早班,没什么人来,我们几个就在一起闲聊。说着说着,就聊到了弃婴的事情上。
大概两三天前,晚上七八点的时候,有护士在厕所里发现了一个弃婴,一看就刚生下来不久,也不知道是哪个狠心父母干的。结果婴儿抢救了半天,最后还是死掉了。
这年头的人心哟……老中医许医生叹着气。
那孩子,活下来也不一定好,有这种不负责任的父母,不是活受罪吗?我说。
哎,对了,你们听群芳姐讲过没有,那个咱们这栋楼厕所的事儿?马玉精神一来,又要开始讲疑神疑鬼的故事了。
早听腻了!其他两个护士摆摆手。
那也是什么关于婴儿的故事。不负责任的父母多了,难说这些婴儿哪天会不会找他们报仇呢!马玉若有所思地说。
许医生听到这里就板起了脸,说:这种话不要乱说。
几个护士见许医生这么严肃,只好撅起嘴不说话。
不只是父母呢,我赶紧岔开话题,这好几天门口不都坐着个大妈吗?一个人坐在那儿,天天都来,也没有人管。我今天从她旁边过,就去问她了,你们猜怎么回事?
其他几个人都怪怪地看着我,马玉停了一下,问:怎么回事?
她说她是来找女儿的,医院工作,我也没听清楚是什么工作,她像是从很远的乡下来的,口音很重,说话模模糊糊的,一直重复说『找女儿,找女儿』,『带着外孙女』找女儿,我估计就是她女儿在这儿工作一直没回去,家里女婿病死了,她就带着外孙女来找女儿。
她女儿呢?马玉皱紧了眉头问。
等等,小翠打断了我们的谈话,一脸不解的神色,什么大妈?医院门口?我怎么没见过?
另外一个护士也神色犹疑地说:我也没见过。
我奇怪了:怎么没有,一直都在门口,我看她从上星期就坐在那儿了。马玉,你说是吧?
马玉使劲摇头,看向我的眼神更加怪异:其实,我也没见过。
我还想跟她们说清楚,刚刚还在一旁看书的许医生忽然开口了:她外孙女呢?她不是带着外孙女吗?在哪儿呢?
哦,我没见着,估计是出去玩了……说到这里,我突然心里一跳,一股寒意从背上直冲了上来,不过,不过……她,她好像一直做着这个姿势……
她一直环抱着手,好像抱着一个婴儿,可中间是空的。
等等!孙正一把按住路遐想翻页的手,先停在这里,我觉得这里越来越热,呼吸也不顺畅起来了。
路遐也是烧得满脸发红的样子,汗珠大颗大颗地滴下来:这个故事,我觉得跟这个房间有很大关系啊!
没错,是有关系。孙正顿了顿,已经开始有些喘不上气,我们还是先想办法从这里出去,不然这样下去可不妙。
是很不妙。路遐的脸色也是前所未有的糟糕。他站起来环视一周,最后看着窗户,说,要不我们试试能不能从这个窗户攀到另外一个房间去?
孙正看了一眼窗户,说:这可不算个好主意。不过他还是走到窗边,想去扳开窗户,却猛地一缩手,好烫!
路遐立刻放下手中的记录簿,走到孙正的身边,伸手碰了一下窗户边,也烫得缩回手来:好像真的烧起来了一样!
怎么会有这种事?!孙正皱着眉头,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我可不想这样等死,我们想想,那个被烧死的女人到底是谁?
路遐伸手向那个记录簿一指,很干脆地说:不就是那个找女儿的大妈吗?
什么?孙正惊讶地叫起来。
看到这里,我心里已经有数了,而且也很明显不是吗?路遐看着孙正,如果你相信这些的话,一切都会有个合理的解释。
孙正勾起嘴角,盯着路遐说:你是说,这个找女儿的大妈,就是被烧死的那个女人?那么,她要找的女儿,是不是就是陈娟?
路遐浮起一抹微笑:你看,聪明如你,这不是很容易就能想到吗?顿了顿,他的神色一变,只是再聪明的人,也看不出陈娟是这样恶毒丧尽天良的一个女人!路遐语气里充满了愤怒。
孙正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路遐指着墙上的手印,气得手都在微微颤抖,说:难道不是她亲手放火想烧死自己的母亲和孩子吗?!
怎么会?!孙正不解地皱起眉头。
为这件事,我心惊胆战了大半天,中午一休息就拉着马玉特地去门口看了看,没有看到那个大妈。马玉就劝我医院事情比较多,遇见几个家属闹事,又正好搬办公室,大家没注意到。我想想也是,谁会去注意门口一个大妈呢?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一点,结果下午一下班,马玉又来找我,神神秘秘地说:小婷,你那事儿,我给你找了个人来看。
什么事儿?谁啊?我还不太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群芳姐点点头就进来了。医院资历比较久的护士,三十岁了,还没结婚,个子也挺娇小,平时又爱笑,所以倒看不出年龄。医院有个大小事她都会帮点儿忙,所以大家也都认识她。
马玉笑着拍拍我的肩,说:群芳姐经验丰富,让她给你指导指导。
群芳姐瞪了她一眼:这还有什么经验丰富的!
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本来这事儿就不靠谱,在自己科室随便聊聊也就算了,怎么就传到其他科室去了,还把群芳姐叫了来,如果最后发现是我自己搞错了,还不丢脸死人了。
说到大火,群芳姐的脸色变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看来大火这件事对她的影响也很大。我只好说:其实没什么……还是算了。
群芳姐却拉住我:不不,这个事情我也要搞清楚,我一直想不明白。今天我跟你们一起。
我又糊涂了:一起干什么?
马玉立刻接道:当然是晚上一起守在这儿啊!我们倒要看看这个四楼女厕所搞什么鬼!
我吓得一抖,连忙说:不要不要。我还是回家好了。
群芳姐又拉住我,她们俩个好说歹说,硬是要我留下来,还说这些故事本来都是人传人,越传越可怕罢了,三个人在这儿没什么好怕的,楼下护士站还有人在值班。
看群芳姐那么坚决,平时又帮过我不少忙,我勉强答应下来。不知道她以前讲的那个女厕所的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心里是真的很怕,还特地从办公室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我们三个今晚没有班,医院待下来了,一边聊天一边吃东西,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快到十一点半的时候,马玉等不及了,说要上四楼去看看,硬拉着我们往楼上走。
看着漆黑的楼道,我腿都在发软,紧紧抓着群芳姐,跟着她们走。刚走到楼梯口,我就心里发慌,一阵不舒服的感觉涌上来。
还是别去了吧。我对马玉说。
都等到这时候了,还犹豫啥呀!马玉拽我,这么大的人了。
我知道马玉好奇心旺盛,又多事,如果这次不去,过不了几天她就会把我这么胆小医院都知道,我只好硬着头皮跟她们上楼梯。
马玉手中的手电筒发出的亮光在楼梯上晃来晃去,可能是我太提心吊胆了,有时手电筒的光晃到墙角或者扶手拐角,我都会惊一下。马玉看到我这样,都不知笑了几次了。
走过三楼,要上四楼的时候,她故意用手电筒朝上面乱晃,光影在这个狭窄的楼梯间窜来窜去,让我总感觉那里会窜出什么东西似的。
哎,群芳姐,你上次就是在这里听到那个婴儿的声音?马玉诡秘地问道,还向我投来一个眼神。
听到婴儿两个字,我吓得抓紧了群芳姐的胳膊。群芳姐很正经地说:不是,是快到四楼的地方。说得好像那个故事是真的一样。
我战战兢兢地跟着她们又向上走了一段,鞋跟的声音似乎格外响亮,在空荡荡的楼道里传来一声声回音,总让我觉得好像不止三个人在爬楼梯。
咦?我拉住马玉的手。
她们俩同时转过来看我,问:怎么啦?
刚刚,是不是有个人走进去了?我不太确定地问她们,我好像看到个人影。
群芳姐的脸色变了变,拍了我一下,不太高兴地说:你怎么也开始开玩笑了!
马玉也拍了我一下,手电筒的光晃了回来,我又一下子抓住她的手,向她后面女厕所方向指去:快看!刚刚你又晃到了!
她手一软,手电筒差点掉下来。
我见她吓到了,忙补充说:不要害怕,好像就是我早上看到的那个大妈,似乎还抱着孩子。
她却好像吓得更厉害了,脸色都白了。
我回头看了脸色同样难看的群芳姐一眼,心里也害怕起来,连忙自欺欺人地干笑道:哈哈,我骗你们的。
可是,我是真的看到了。最开始手电筒的灯光照过黑乎乎的门口时,我就看到好像有个模糊的影子,一下子从白瓷砖那边过去了,我还在想是不是光线晃得太快,我看花了。第二次我却很清楚地看见一个影子站在门口,像是怀里抱着什么。
马玉咬咬牙,一抬手,将手电筒的光直勾勾地照向厕所门口。门里的空间就像个黑洞,照不穿。黑暗里,就那么一束笔直的光照着那小小一团地方,周围的黑暗反而更加让人难受。
我的脑中不禁浮现出刚刚那个模糊的影子,抱着小孩站在女厕所的门口,直勾勾地看着我们。
我,我想回去了。心里突然很慌张,我拉住群芳姐。
马玉却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又噔噔几步往上爬。群芳姐一边安慰已经在发抖的我,一边也拉着我往上爬。
爬到四楼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快站不住了。我要回去……我用很低的声音说,觉得自己都快哭出来了。
马玉却冲我一笑,说:我想上厕所。
群芳姐赶紧拉住她:你别再胡来了。
马玉撅起嘴,不满地说:你们怎么这么当真?不医院么?四楼女厕所谁没来上过啊!再说了,我是真的想上厕所,你们要是害怕,就留在门口等我吧。她一向自诩天大地大什么都不怕,肯定早就想展示一下自己的胆量了,也不知是不是跟院里几个男医生打了赌,可是怎么能拖我下水呢!
群芳姐想了想,只好说:你快去吧,我们在门口等你。
马玉咧开嘴笑了一下,举着唯一的手电筒朝几步远的女厕所走去。我和群芳姐相互挤在一块,靠着墙,在黑暗里静静地等着马玉,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点手电光拐进了女厕所。
不会有什么事儿吧?我拉了拉旁边的群芳姐。
群芳姐没有说话。
水声一阵一阵的,这个声音是浇在地板上的,听起来……不像是在上厕所,倒像是在……洗澡。实在太奇怪了,马玉到底在厕所里干什么?我不敢吭声,却忍不住有些发抖。
这声音持续了好一阵,终于停了下来。不见一丝光,我仿佛置身在巨大的黑色的空洞里,只听得见滴滴答答的水声。
滴答,滴答。
水声变得有节奏起来,并且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在慢慢地向我们靠近,就像有个湿漉漉的人滴着水在向我走来。我简直能感觉到那一点点水也向我脚下流过来,没有声息。
群芳姐抓紧了我的手。滴答的水声一点一点地从我们面前过去,像一团朦胧的雾气飘过。我们俩被吓得动弹不得,汗毛阵阵竖起。
黑暗里,不知道眼前这带着水声走过的是什么,是谁,连呼吸的气息都没有。马玉?是不是马玉?马玉是不是又想吓我们?
我很想问出口,但是接下来更加奇怪的声音吓得我差点坐倒在地—
是婴儿的声音。很微弱,但是我肯定没有听错!群芳姐的故事竟然是真的!我紧紧抓着群芳姐,感到她也在发抖,而且手心冰冷。
婴儿在笑。面前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滴答滴答的水声,还有咯咯的稚嫩的笑声在我们面前回荡。
太可怕了!
终于,笑声渐渐小了,滴答声也似乎朝走廊更深处去了,渐渐弱下去。
咔嗒一声。是开门声。
我的直觉告诉我,那是我待的中医科的门。
就是……就是这个声音。好半天,听到旁边群芳姐用颤抖的声音说。听到她的声音,我好像一瞬间得到了一些力气,这才感觉到脸上凉凉的—自己居然真的吓哭了。
是不是……真的有人在?我心有余悸地问。
你……你感觉到人气了吗?我是说,呼吸声,或者体温什么的……刚刚靠得那么近……
没,没有……也有可能我没注意到……我赶紧把眼泪擦干净,实在太不争气了。
我们过去看看,还是等马玉出来?群芳姐又问道。
刚刚那个,会不会就是马玉?我想问,但是没有问出口。马玉已经进去很久了,哗哗的水声不是她又是谁?刚刚走过去的不是她又是谁?
但是婴儿……我不敢再想了。
我们在门口战战兢兢地又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马玉的动静。
这个是什么?群芳姐突然疑惑地说着,蹲了下去。
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没一会儿,一束手电光照出来。群芳姐手里拿着刚刚捡起来的手电筒,脸色苍白。不知道什么时候,马玉的手电从厕所里滚出来了,被群芳姐捡到了。
马、马玉呢?
你听!群芳姐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又朝走廊那边一指。
那边的楼梯好像有人在上楼,噔噔的。是不是楼下护士站的人上来找我们了?正好等他们过来,可以一起进去看看马玉到底在搞什么鬼。我一下子松了口气。
上楼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快走到四楼了。
是陈娟!群芳姐突然大叫起来。
陈娟?是谁?我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今天没有叫陈娟的值班吧……陈娟?我的心一惊:群芳姐,你不会是说那个陈娟吧?群芳姐却没有回应我,拿着手电就朝那边走去。
等一下!你是不是听错了!怎么可能听声音就知道是她呢?再说,马玉……我一个人不敢停留,追了上去。我的心跳越来越快,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在心头。难道还有比刚才更糟糕的事吗?
我真想立刻回去,但是没有手电筒,没有群芳姐,我一个人怎么敢穿过楼道,再在黑暗里下到一楼去……还要路过那个女厕所……
昏暗的手电光里,我每走一步都心里发毛,总觉得周围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涌动。要是困在这里回不了家怎么办?我简直不敢想。
再走几步,就要到中医室了。那个起大火的房间,是医院里十分不祥的地方……前面手电光的边缘在墙角浮动着……快过去,快过去……我在心里默念着,可群芳姐却一下子停在了中医科的门口。
她在这儿。群芳姐一字一句地说。
什么?我愣住了,又反应过来,群芳姐,你怎么了?那个陈娟,她,她早就失踪了啊!
她在哭……群芳姐拿着手电筒,喃喃自语。
群芳姐……你不要吓我……我觉得眼泪又快涌出来了,周围一片冰冷漆黑全部向我涌过来,简直快喘不过气来。
突然,她手一抬,电筒灯光直直射向了门上方的玻璃。
啊啊啊!!!—
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能发出那样恐怖的尖叫声。
在灯光照到门玻璃的一瞬间,我看到一张巨大的脸贴在上面,那是婴儿的脸,焦黑的,咧着嘴,没有牙齿,黑乌乌的眼珠,小小的焦黑的手扒在玻璃上,好像在看着我……
我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她在这儿!她在这儿!群芳姐却在激动地叫着,她在哭,她在哭……然后,她好像疯了一样,开始敲门,是她,一定是她,她的什么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模糊的意识告诉我,群芳姐说的那个她是陈娟,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为什么她今天一定要来看看……
妈妈?还是孩子?群芳姐突然扔下手电,高声喊着陈娟,一把推开了门,一股热浪猛地从门后袭来。
起火了?
朦胧中,我好像看到群芳姐冲进了门中,然后我眼前发黑,一下子什么都不知道了。
附:其后,因惊吓过度昏迷的李婷,被当夜听到尖叫声赶到的值班人员发现带回。马玉和刘群芳从那夜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事后检查女厕所和中医科,并没有任何异常。
你看,我就知道后面还有故事。路遐说着,转过头,却发现孙正被呛得满脸通红。
好像,真的起火了一样……孙正尴尬地捂着嘴直起身来。
路遐也用手捂着口鼻,说:你有没有想过,刘群芳最开始听到的那个婴儿的声音,其实是活的婴儿发出的?
什么?!孙正叫了起来,又突然一顿,马上说,当然是活的,不然还能是什么?
路遐忍住笑,把记录向前面翻了几页,推到还在咳个不停的孙正面前:一开始被几个护士讲的故事忽悠了,反而把一件很简单的事看复杂了。
孙正抬起头来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路遐闷闷的声音从指缝里透出来,继续道:假设这么一个故事,一个从很遥远的乡下来的女人,到了城市,从来没见过世面的她,成天被人嘲笑,被人看不起,她恨不得忘了自己的出身,所以隐藏自己的身份,要假装过一个体面城市人的生活。
孙正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可是,这个女人在老家结了婚,生了孩子,丈夫在家里种地,自己也跑出来工作,孩子丢给家里老母亲照顾。这个女人似乎下了决心要重新开始人生,好长时间不和家里联系,结果丈夫病死了也不知道,老母亲无依无靠,带着外孙女跋山涉水地到城里来投奔女儿。
孙正明白了他的意思,说:所以,李婷在门口遇见的大妈就是这个女人的老母亲带着外孙女?
路遐苦笑着摇头:这个时候遇见的,恐怕已经不是本人了吧……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孙正扬起眉,等他做出更合理的解释。
孙正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你是说,她瞒着别人,让母亲和孩子晚上到四楼的中医室去睡?不,那时还是普通内科,也就是说还有诊断床。
路遐投去一个赞同的目光,又继续说:四楼内科室提供了住宿,母亲和孩子晚上还能到女厕所洗澡。但是这个无比虚荣的女人每天都过得心惊胆战,医院里渐渐传出了四楼夜晚有婴儿哭声的传言……
所以,之前四楼女厕所有水声是因为她的母亲和孩子在洗澡或者洗衣服,这样说来,晚上女厕所听到婴儿的哭声也是正常的,因为她的孩子就在那儿。孙正接道。
而这天晚上,刘群芳去四楼上厕所,正好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吓得回了护士站,也同时吓坏了那个女人,所以当晚她的反应比刘群芳还大。
等一下,孙正打断路遐,有没有可能,刘群芳那天晚上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只是没有在记录里面写出来?
你是说,她在维护这个女人?路遐看他一眼,又笑了,这样的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任何人为她撒谎!那晚老母亲可能碰到了什么不太会用的电器,电路老化起火,这个狠毒的女人大概想着正好一了百了,狠心把门锁上,让孩子和老母亲活活烧死在里面!
路遐环视一周,语气不容置疑:我们被困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据。
你真的觉得是陈娟故意不开门,让她们被烧死在里面吗?孙正还有些疑问。
是的。陈娟这样虚荣的女人很容易迷失自我,女人有时可以狠毒得惊天动地。路遐的脸也似乎被热得红红的。
狠毒得可以烧死自己的母亲和孩子?孙正还在争论,即使她迷失了自我,但你难道不相信人心总是向善的?
路遐扬起嘴角:即使她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但趁着大火,她也可能产生一瞬间的邪念……
孙正没有继续为陈娟辩论,只看了路遐一眼,眼神里是不赞同。
路遐继续解释:抬出来的那具尸体,就是她被活活烧死的母亲。至于孩子和那个女人本人……我想,大概也是入『穴』了吧。困在这个『穴』里,永远面对着黑暗,永远也走不出去,就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孙正突然对永远的黑暗,永远也走不出去这个想法感到了一丝恐惧。他之前一直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此刻在这样炙热的环境下,心忽然凉了一凉,怔怔地看着路遐问:困在这里的人,都是应该受到惩罚的人吗?
路遐一愣,马上说:当然不是,也有很多偶然的。你看,医院,其实每天都在上演着过去发生的事情,医院里医院来回走动着,重复着消失前的动作,就好像两个平行世界,多数时候不会发现,只有气场突然改变,在某个时刻和你相吻合,你才会遇见。即使已经入了『穴』,也不一定会遇见每一件发生过的事。就像李医院又遇见了那场大火的再现,也是偶然的。
孙正陷入了沉思,眼里一向坚定不移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
接受现实,拼命挣扎,最后绝望,这是人在黑暗的绝境中最常见的心理反应。如果孙正真正意识到现实,开始绝望,那么他们可能永远走不出去了。路遐只好故意大声咳嗽两声,吸引孙正的注意,然后尽力提高音量,说:但是,正是她们后来这次事件,让我们有了逃出去的机会。
孙正抬起头来看着他,已经热得满脸通红,路遐从他身上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现在狼狈的状态,却不得不继续保持十分的精力,说:我们还有机会。你看这个记录:她们到了四楼,马玉进了女厕所却再也没有出来。这个时候出来的,不是马玉,而是大火当晚事件的一个重演。
滴答,滴答……好像那个湿漉漉的人滴着水在向我们走来。
婴儿在笑……面前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滴答滴答的水声,还有咯咯的稚嫩的笑声……
孙正瞪他一眼:只有你才会觉得这种故事恐怖!
路遐无奈地耸个肩,又继续翻看记录。
终于,这笑声渐渐小了,滴答声也似乎朝走廊更深处去了,渐渐弱下去。
咔嗒一声。是开门声。
这个时候,应该是她带着孩子进了当时的普内三科,也就是后来的中医室。
那边的楼梯好像有人在上楼,噔噔的。
上楼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快走到四楼了。
是陈娟!群芳姐突然大叫起来。
陈娟也跟着上楼了。刘群芳好像很敏感,一下就认出了那是陈娟的脚步声,陈娟消失了这么久,也亏她还记得。路遐一字一句地分析着。
孙正已经在大口喘气:然后就起火了,再之后……刘群芳就说她听到了陈娟的哭声……呼……不行,我们得赶快出去,我真的觉得好像已经烧到了脚下,路遐……
路遐也被呛到,一边大声咳嗽着,一边用手指在记录上移动着,然后停在了最后几行字上。
婴儿的脸,黑乌乌的眼珠,手……
她在哭……
敲门……
妈妈……孩子……陈娟……
一把推开了门,一股热浪猛地从门后袭来。
顺着路遐的手指,孙正仿佛也看到了曙光,眼神都亮了起来:刘群芳!虽然大火那晚门被锁住了,但是后来那次,刘群芳推开了门!她进去了!
路遐使劲点头,一手拽起孙正的胳膊,站了起来。刚站起来,就被呛得头晕眼花。两个人只好立刻扑倒在地上,对视一眼,觉得又好笑又着急。
孙正大脑理智的一部分告诉自己,他正在做一件疯狂的事:在一场看不见的火灾里匍匐前进。如果他依旧保持着之前的理智和批判精神,他一定会坚持待在这里,看看这莫名其妙的灼烧感和那场火灾是不是有半分联系。
然而求生的本能,以及旁边这个家伙,却拖着他不断以狼狈的姿势向门边爬去。
只要……等到刘群芳推开门的那一刻……我们就可以出去!路遐被呛得发不出声音,拼命做着口型告诉他。
孙正点点头,不用看口型他也能明白。可是他突然又想到什么,停了下来。路遐回头奇怪地看他一眼。孙正艰难地发声:那么,开门的时候……我们会看见什么?
推门而入的刘群芳?
路遐怔了怔,立刻做口型:什么都不会看见!你闭着眼睛,冲出去。
孙正咬了咬下唇,继续跟着路遐向门边前进,心里却变得犹疑不定起来。他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害怕些什么。
人对于未知,总是恐惧的。
孙正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只觉得背后传来一股无比大的力把他使劲往外一推,那一瞬间,有一种彻骨的寒意袭遍全身。门已经开了,他就这么闭着眼睛跌跌撞撞地被推出了门外,然后那只手就松开了。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孙正这才反应过来,扶着墙转身。黑暗里,他的手猛地一下触到了烧得火热的门。
他愣住了。门已经关上了,路遐还在里面!
路遐!路遐!孙正拼命拍打已经滚烫发热的门,门那边传来了低微的咳嗽声。路遐!孙正伸手想去拉门把手,被烫得缩了回来。他咬了咬牙,猛地握住滚烫的把手,但是怎么都拧不开。他又侧过身来用身子去撞门,门似乎晃了晃,却没有开。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只有门板晃动的声音,在整个四楼楼道里回响。
怎么办?!
此刻他的心中笼上了一层几近绝望的阴霾。路遐怎么办?怎么会只出来了我一个?
路遐,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孙正用尽力气大声叫道。
这么大声……当然听得到。里面传来路遐的声音,语带调侃,但显得有气无力。
你等着,我想办法把门打开!孙正听到路遐的声音,稍微安了一点心。
你怎么这个时候脑筋就不好使了呢,孙大高材生。路遐似乎贴着门在说话。
孙正也贴到门上: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路遐似乎在里面敲了敲门,孙正感受到了他的方位,看来是趴着的,于是蹲了下去。
你玩过游戏没有?
什么?!孙正又急又气,这个时候了,路遐还在胡扯些什么!
我们现在就好像两个进入游戏世界的人,这周围的一切……咳咳……我们摸到的,看起来都好像是实体……但其实,也不是……路遐似乎说话也变得越来越艰难。
孙正没有心情听他瞎掰,左右张望,想找点什么来开门,却只看到四楼走廊深深的黑暗,如同他此刻逐渐阴沉下去的心情。
你听我说,路遐在里面拍了拍门,我们入『穴』了,一旦到达特定的时间,过去的事情开始重演,那我们接触到的,看到的,都是过去式。过去打不开的门,未来永远也不会再打开;过去会出现的人,就会不停地在这里出现,遇上了,就自认倒霉,所以……
路遐在里面似乎也急了,用尽力气拍打着门:你别乱跑!
要去哪里找?要怎么帮路遐出来?如果……如果,路遐出不来了,怎么办?
他简直不敢想下去。一直不肯接受现实的他,此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迷茫笼罩着。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识范围。
正……门里又传来了路遐的声音,你听我说,不要关手电,找到下一个安全的地方……能出去一个是一个……千万不要乱跑……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你听见没?
孙正试图平静呼吸,握紧双拳,迈开了步伐,朝走廊深处走去。
路遐靠在门边,感到皮肤似乎被烧得干裂一般,呼吸也急促起来。然而门外面已经没了声音。
他不知道孙正听到他最后说的话没有—我是出不去了……你要好好地逃出去啊……
只有他自己知道最后一刻为什么没能出去。他反应快,先把孙正给推了出去,自己却忘了闭眼。
那一刻,他的脚步就定住了,再也迈不动……又怎么可能迈得过那个东西呢?
他说不出来自己看到了什么,推门而入的刘群芳?一想到那个画面,他的右手还止不住有些颤抖。他知道如果自己一直被困下去,最后也会变成和他们一样。
他们是不是医院里寻找出路?也在这个如同深渊般的困境里挣扎,不断看到残存在这个世界最后的景象?那些东西……最后自己是不是也会和所有入穴的人一样被消耗殆尽,时间从此定格,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入穴前最后一刻的事情?
还好,孙正还有机会出去。只是,医院里,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他一个人,能走出去么……
路遐感到呼吸已经快接不上来了,火烧般的感觉开始向身体蔓延。迷迷糊糊中,他感觉门板在轻微地抖动,门外似乎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大概是那个狠毒的女人吧……
她在哭什么呢?孙正现在又在哪里?
路遐已经快僵硬的脸上露出最后一丝苦笑,哈,我这个时候居然还忍不住担心孙正。他吃力地抬起右手,向衣服里摸去。
就在这时,门颤动得更加剧烈了,就像是谁在拼命地拍门。
没用了。
路遐想着,却感到一阵冰凉向自己迎面袭来,他微微抬起沉重的眼皮,怔住了。
真走运,一天看见这种东西两次。
这是他最后的想法。
背后的门突然一松,豁然开朗,带着路遐整个人向门外栽去。
前所未有的清凉和新鲜空气让他陡然清醒过来。他赶快用最后的力气向外缩了缩,让整个人都从中医室里出来,脚上还带着火烧火燎的疼。而那扇门,又砰地关上了。
路遐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望着头顶上一片乌云般的黑暗,脑子却没法停下来。
路,路遐?!离他不远的地方,另一个人正大口喘着气,吃惊地看着他,手电光还在他脸上来回晃动。
路遐躺在地上,扭过头去,试图做出一个不难看的笑:这个门……真神奇啊……
孙正飞快地跑过来,把路遐扶起来,脸上阴晴不定:你,你怎么出来的?
路遐眨了眨眼睛:你猜。
猜什么猜!孙正似乎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难道我真的……
你什么?路遐撑着孙正坐了起来,我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孙正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路遐把手电筒关掉,说:那个起大火的晚上,陈娟为什么上楼?
是因为她知道刘群芳发现了这件事,她要上楼去找她的母亲和孩子。
没错,当她到楼上的时候,母亲和孩子大概已经睡了,门也锁了,但是她却发现里面起火了。路遐忍着烧伤的痛说。
孙正的眼睛亮起来:这么说,你知道不是陈娟放火,也不是故意不开门的了?
对,我确实错误判断了。路遐点点头,陈娟到的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她拼命地拍门,想叫醒睡在里面的母亲和孩子。
你怎么发现的?孙正问道。
我听到了……不知为什么,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她一直在拍门,却被我们忽略了。刘群芳也听到了,我之前没有仔细思考刘群芳冲进门之前所说的话。
她在这儿!她在这儿!群芳姐却在激动地叫着,她在哭,她在哭……
妈妈?还是孩子?群芳姐突然扔下手电,高声喊着陈娟,一把推开了门,一股热浪猛地从门后袭来。
母亲惊醒过来,发现已经被大火包围,门又从里面上了锁,她的女儿在门外拼命地想救她们。
那句『妈妈还是孩子』是什么意思?孙正追问道。
路遐稍稍动了动:这是一个给陈娟的选择题,如果你只能救一个人,是救你的妈妈,还是你的孩子?
孙正愣了一下,马上说:为什么不能两个都救?
因为,路遐苦涩的表情隐没在黑暗中,她的妈妈已经走不动了,火已经烧到了她的膝盖,要么,她进去把孩子抱出来,但就再无可能把母亲抱出来;要么,她进去把母亲抱出来,但孩子也救不出来了,火已经烧得太大了。
孙正惊讶地看着路遐,问: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看到了。
如果是你,你怎么选择?路遐抬头问孙正。
我?我……孙正迟疑了一下。
路遐一下子笑了,却笑得有些不自然:你其实根本不用选择。
为什么?
因为你的母亲总会为你做出选择。路遐又动了动被烧伤的脚,母亲即使全身着火,也会牢牢地把你的孩子抱在怀里,忍着全身被烧的疼痛,爬到门边,用尽全力把门打开,把孩子推出去,再关上门,不让你冒任何危险再进去救她……
孙正手中的手电筒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路遐指了指自己:所以,我就是这样才捡回了一条命。
你看到了?孙正不敢相信,那么黑的环境,你真的看到了?你看到了什么?
路遐摇了摇头,说:你不会想知道的。
孙正似乎有所触动,微微叹了一口气。
路遐拍拍他的肩,说:这个起火的中医室,没有怨魂,只有一个无怨无悔的母亲,和因为无比后悔而入『穴』的另一对母女。
不,有两个无怨无悔的人。孙正纠正他,眼眸仿佛在黑夜里闪着光。
路遐没有作声,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两个人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医院此刻竟没有那样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厚重感。
忽然,路遐动了动,激动地想用力站起来。
怎么了?孙正一边问一边把他扶起来。
刘群芳怎么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你怎么出去的?路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什么……你是说,她怎么推开门的?
对!在那个时候,重演的是火灾当晚的事,门应该是上锁的,就像在那之前和那之后我们都打不开一样,门应该是不可能从外面推开的!
那……孙正的口气里带着不确定。
她听到了陈娟的声音,又好像还看到了那晚的事,之前我认为她还没有入『穴』,所以能够推开门很正常,但是,如果那个时候她已经入『穴』了,那门是怎么打开的?
孙正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扶着路遐的手一下子抓紧了:你是说,她,她……
没错!她是我们现在看到记录里,唯一违反了这个定律的人,她是怎么办到的?如果我们可以找到答案……路遐止不住兴奋,也许,我们也能找到突破这个『穴』的关键,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路遐正为此兴奋着,孙正却有些担心地望着路遐,问他:你还能走吗?
路遐试着动了动腿,咧开嘴:还能。
摸着黑,路遐一只手搭在孙正肩上,另一只手撑在身旁的墙壁上,慢慢地站起来,站到一半,腿却一阵发麻,一软就要往下倒,还好孙正及时伸手把他扶住了。
嘿嘿。路遐笑了起来,我是不是很重呀?
孙正咬着牙不理会他:我们必须找个地方把你的腿伤处理一下。
路遐按住他的手:不急,我应该能走,我们先去刘群芳的办公室。
刘群芳的办公室在哪儿?
还不知道她负责哪个科室,我们得查一查。路遐尽力让自己站稳一点,缓慢地移动着被烧伤的腿,伸手往孙正身上摸去。
孙正啪的一声打掉他的手,黑暗里看不见表情,却听得出有些愠怒:你摸什么?!
哎哎,摸一下怎么了,又不是女人。路遐有些好笑,用刚刚从孙正身上摸出的东西拍了拍孙正,我摸的是记录簿,何必这么敏感嘛!
孙正一下子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亮起一小团灯光,再慢慢扩大开来,他终究还是十分配合地打开了手电筒。
路遐一手拿着记录簿,翻开十分吃力,刚想松开撑着墙壁的手,整个人就靠着孙正的背,却感到孙正一瞬间趔趄了一下。他嘟囔了一句文弱书生,把手里的记录簿硬塞到孙正手里,抢过手电,用下巴抵了抵孙正的肩,说:我照着,你赶紧翻,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记录。
孙正被蹭得痒酥酥的,动了动肩,哗哗地翻起手中的记录来。
昏黄的手电光照着墙边这小小一角,在狭窄走廊的对面墙也晕出一团小小的光圈来,影影绰绰的,两个人互相扶持着的影子映在其中,如此阴森森的黑幕里,竟也透出一分暖意。
慢着!路遐打断了正欲再往后翻的孙正,我想起来了。
什么?孙正疑惑地转过头,却十分突然地撞见路遐因为靠得过近而放大数倍的侧脸,还覆着一层薄薄的细汗,又连忙低下头去。
路遐没有注意到他,自顾自地说:我记得,院长,就是我叔叔请我来调查的时候,提到过如果在阅读记录簿的过程中有任何疑问,可以去三楼档案室,那里有很多以前遗留下来的资料。
也就是说,应该有刘群芳遗留下来的资料?孙正精神也来了,我们走吧。
只听得身边看不见摸得着的路遐苦笑了一下,用一种很无奈又很无赖的口气说:恐怕你要这么扶着我下楼了。
孙正瞟了赖在他肩膀上的这个家伙一眼,一言不发地伸出手从背后扶住路遐,就往黑暗里走去。
这样也好,至少我们在一层层地往下走着。
路遐就这么半靠着孙正,一瘸一拐地走着,快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又问了一句:你怕不怕上楼的老张?
身下的肩膀明显有轻微的抖动,孙正停顿了一下,扶着路遐的手忽然抓紧了:你不觉得有点不一样?……我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路遐转了转脑袋向四周看去,浓重的黑里依旧是浓重的黑,阴沉的寂静里依旧是阴沉的寂静,没有一丝生气,密不透风,仿佛处在被世界抛弃的空间,除了手电筒那一束微弱的光,医院的楼梯一角。
哪里不一样了?路遐没有明白孙正的意思。
我觉得,好像更安静了,更黑了……孙正说着说着,好像也自觉说得莫名其妙,毫无道理,声音小了下去。
路遐依然摸不着头脑。
虽然遇见了很多难以解释的现象,但孙正对鬼神说仍然十分排斥,路遐旧病复发又一次抛出那一套鬼神研究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路遐没有注意到孙正微妙的反应:但就算是某种东西大量活动的时间,你的感觉不是应该更觉得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似的,像黑夜里隐藏着什么不安……而不是整个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吗……
又不是写小说……你怎么这么当真。孙正打断了路遐走向越发奇怪的描述,只是错觉罢了。我们继续往下走吧!
刚想迈步下楼,手电筒晃悠悠地照着通往三楼的楼梯,孙正突然没来由地感到心里一阵刺痛,脑子有些发晕,仿佛那照着的一片楼梯,都成了灰色的画面,像老旧黑白电影里昏暗的场景。
一瞬间错觉让他觉得这里弥漫着仿佛谁的遥远的记忆里的絮絮低语,隐没在光线边缘无尽的黑雾里。
果然是有些……奇怪的……
他没有告诉路遐,平稳了一下呼吸,继医院三楼的第一步。
两个人的脚步声既缓慢又沉重,孙正觉得自己在一步步靠近什么,却又把这种诡异的念头死死压在脑后。
花了好大的工夫,两人一搀一扶地终于走到了三楼,脚步声的回音如同扬起的一抹微尘,扫过楼梯的最后一阶,消失了。
两个人都没有出声,仿佛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孙正终于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整个世界都已经死掉的感觉。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来。
我们走,档案室就是拐过去的第一个房间。这个时候,耳边路遐的声音拯救了他,让他一下子感觉到这个世界里唯一的生气。
路遐拖着一条腿,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搭在孙正肩上,缓缓挪动着。刚走了两步不到,两个人又同时停了下来。
好像踩到什么东西,黏黏的,湿湿的。可是什么东西会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三楼的走廊上呢?
两个人同时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下,手电光凝住了。
血、血迹?
一大摊的血迹,像是刚刚淌下的,手电光之下,分外触目惊心。
谁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孙正刚刚稍微有些接受这个非正常的世界观,突然出现的血迹似乎又把他带回了现实的情景,脑子里两种思想扭成一团,最终他还是做出了正常人会有的反应:谁受伤了?!还有人在,我们快去帮忙!说着,他扶着路遐就想往前走。
路遐猛地把孙正按住,这力道前所未有地大,让孙正差点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慢着!你再仔细看看。路遐的声音里也是前所未有地严肃。
孙正承着路遐的重量,稍微放低身体,路遐手中的手电筒向地面照去。
这里并不是唯一的一摊血迹。
深红色的血,长长地在向走廊深处蜿蜒,在地板上擦出或深或浅的印记。
一条长长的血迹,它的尽头是什么?
手电光缓缓顺着血迹向前方延伸,途中地面上也有一大摊一大摊的血,如此多的鲜血让人越发不安起来。
沙沙沙沙。
黑暗里什么声音搅动着心神。
沙沙沙沙。
血迹还在蔓延。不祥的预感也在两人心头蔓延。
医院所有的鬼魅幻影都在此刻远远避开了,只有这沙沙的声音和血迹如同暗夜里的一道阴森森的笑,尾音刺激着逐渐僵直的两人的神经末梢。
昏黄灯光终于也照到了尽头。
几乎就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路遐以最快的反应扳下了手电筒的开关,孙正出乎寻常默契地使出全身的力气几乎扛起路遐就向拐角第一个房间冲去。
房门居然还是开着的!
两个人直接滚了进去,孙正大口喘着气扣上了门。
快逃!那一瞬间连尖叫声都堵在了嗓子眼。
血迹的尽头,是一团东西。在缓缓地爬着,缓缓地挪动着。
沙沙沙沙。
好像人的躯体,扭曲的形状却又不是任何正常人能做出的形状。
长长的血迹,就是它拖过的痕迹。
那样在地上慢慢地爬着,蠕动着,无所顾忌地,似乎在它的范围内,医院里一切的东西都消失了。
沙沙沙沙。
它是什么?它要爬向哪里?它,会不会回来?
一片空白之后,脑海里又瞬间涌出无数的问题,刚刚那一瞬间停止工作的大脑累积了太多太多。两人对视一眼,路遐甚至还没有恢复打开手电筒的力量。
已经不想再看到了……
如果那个时候,它突然回头了,会是什么样子?
他们都不敢想下去。
还没有弄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两个人的本能已经做出了最快的反应,大脑和身体都在尽可能逃避着那个东西。
路遐渐渐舒缓了下来,却发现孙正还在大口大口地喘气。正,你怎么了?他以极低的声音问道,似乎害怕惊动在门外的某个东西。
心里很痛……喘不过气来……孙正捂着胸口,侧倒在地上,双腿都蜷缩起来。
路遐慌忙俯下身去:可能是产生什么不适反应了……这种事我也听说过,『它』实体化了。
孙正侧过脸来,表情痛苦地问道:什么意思?刚刚那个东西是什么?
路遐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传说中有很多鬼会呈现自己死前的样子,如果硬要给个科学解释,这样的鬼发出的电波会很强烈,一旦和生物的电波产生共鸣或者冲突,就有可能使人产生不同的反应。
孙正有些困难地扬了扬嘴角:哦?是吗?他只是半接受了这种说法,但依然心存疑虑。
那你说……停了半晌,孙正皱着眉头问,医院里,谁会这样在走廊上……爬着,呃,然后死掉了?
这个……路遐似乎之前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但却毫无头绪,什么人会以这种奇特的姿态死在一医院里,难道不应该是什么太平间里的白影,手术床上的黑影吗?那一地拖得长长的血迹牢牢地占据了他的脑子,总觉得有什么,是他现在还无法理解的。
孙正似乎稍微好了一点,舒缓了一口气,终于能慢慢站起来,又抚了抚还隐隐作痛的胸口,感到路遐在黑暗中伸着一只手在拍自己,无奈地伸手把他也给拉了起来。
好了,现在该怎么办?孙正拉着还有些摇摇晃晃的路遐,问道。
我们一起找找刘群芳的资料。路遐再次打开了手电筒,屋子里亮起一束微弱的光来,不过,要再找一个手电筒,这样我们可以分开查找。
手电光在档案室里扫过,中间立着一排排的书架,上面是成册成册的资料,按照类型不同似乎还做了标记,有设备档案,合同档案什么的,三面墙上还放着有锁的铁柜子,光线里满是弥漫的灰尘,在空气中飞舞着。
再向右边照去,隐隐约约有一道小门,门开着,黑乎乎的一片。
那边应该是附属的办公室,我们去那里找。
两个人仿佛暂时忘记了门外的恐惧,又仿佛看到了一点希望,互相搀扶着往那边的办公室里走去。
刚一踏进办公室,两人就被满地乱七八糟的文件吓到了,好像有狂风卷过般,纸和文件夹到处都是,还有几个被腾空的盒子,也杂乱地摆着,地上简直没有一点空隙。
是不是之前谁在整理什么资料?孙正一边问道,一边小心地扶着路遐,让他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着。
路遐在那边不能动脚,只能动手,他拉开一个个抽屉,寻找能够备用的手电筒。
会不会是谁在找什么资料?孙正又翻起几张来看,似乎都是员工的资料信息,只是因为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方面的资料信息。
啊!太好了!那边路遐发出一声欢呼,伸手就递给孙正另一个手电筒,又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块面包,问,饿吗?要吃吗?
孙正接过手电筒,有些犹豫地看着面包:还能吃吗?
怎么不能吃?!路遐已经自顾自地掰了一块下来,我反正已经饿坏了。
唔……母吃刀(不知道)……路遐嘴里含着块面包,模糊不清地说着,刚转回头,就被桌子上的两张纸吸引住了。
孙正对地上的一堆资料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一张张收拾起来,按照编号排列。你看,路遐,这资料里面的很多员工都是离职或者已故的,刘群芳的资料会不会也在这里?
半天也没有听到路遐的回答,孙正疑惑地抬起头来。路遐正盯着手里两张薄薄的纸,目不转睛地看着,神色十分严肃,专注得简直忘记了自己现在身处的环境。
孙正走过去,看到桌子上一个满是灰尘的盒子下面,压着一个已经拆开的信封—刘群芳(收)。他惊讶地把目光转向路遐手中的信纸。
信上的字因为年代久远和保护不佳,很多已经浸了水,十分模糊。他绕到路遐的身后去看信上的内容,开头的称呼让他更加吃惊—
孙女群芳:
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
我已经退出很多年了,渐渐远离了那些东西,却没有想到你会来信问这样的问题。
……
我劝过你,你忘了吗?你的工作是你妈妈给你介绍的,记得你第一次拿工资回来,兴高采烈的。很抱歉,爷爷那时泼了你冷水。我说你身上阴气重,犯凶煞,那个地方不能待,让你赶紧换工作。结果那个春节你都不愿意来爷爷家吃年夜饭。
医院的环境,我很确定,那就是我一直工作的那样的地方。你还记得咱们城里最南边有一个废弃的砖厂吗?你小时候问我,隔壁失踪的张阿姨去哪里了,我指了指那个砖厂,说她在那里,结果你回去告诉妈妈,却被你妈妈打了一顿。
每一个城市里,每一个人群所聚集的地方,都会有罪恶的产生,这些罪恶都会流向这个城市的某一角,滋养着它。有许多不小心闯进那里的人,就这样被它吞噬掉了,永远困在那里。
爷爷的工作,就是去解救还有机会出来的人。
……
……
爷爷和它斗了这么多年,现在才知道,爷爷错了。
……
刘穆然
什么?!孙正张大了嘴,你说什么?
路遐这才回过神来,叠好信纸,说:那个路晓云,就是我的哥哥。
你、你哥哥?孙正有点没反应过来,你哥哥怎么会和刘群芳的爷爷扯上关系的?
路遐脸上带着一些崇拜说:哥哥是专业的,我就是混着玩儿的,什么都不懂……现在,我总算找到了关于哥哥的一些消息了。
你哥哥,和她爷爷一样……干这行的?
你不是说是因为医院的院长是你叔叔……孙正突然瞪大了眼睛,你骗我?!你根本不是什么院长的亲戚,你只是来找你哥哥的?
路遐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但我确实找过院长询问我哥哥的消息,你看,我上个月突然收到这个,也不知是谁寄来的……他边说边从衣服里摸出一把钥匙,之前在那个房间以为要烧死了,我还想把这个给你。
孙正生气地打断路遐,路遐手里的钥匙就叮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孙正皱着眉头说:所以一开始你就是有目的要骗我跟着你要寻找的路线走?那么我们进入这么个鬼地方,是不是也是你预谋好的?
路遐苦笑着俯下身去拾起钥匙,说:不是。我也没想到。
孙正狠狠盯着他,不说话。
路遐歉疚地看着孙正,沉默了半晌,呆呆地递过手中的半块面包:来……你还是吃点儿东西吧……
孙正瞪他一眼,转身就向外面走去。
等等,正,你要去哪里?!路遐大惊失色,却又没法自己站起来。
我不能跟着你的路线走了,我要自己找路出去。孙正一边大声说着,一边朝门口走去。他刚走到门口,突然又觉得脚下黏黏腻腻的有什么,低下头去用手电光一照—
等等!你忘了外面那个东西了吗?!路遐着急叫起来,你……
远远看着孙正的路遐,陡然间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嘴里再没法发出声音来。他看见一摊血从档案室的门缝里慢慢地,慢慢地渗了进来。
沙沙沙沙。
孙正脸色惨白地低着头盯着脚下。而他面前的那扇门,轻轻地,仿佛一阵风吹过似的,自己打开了。
沙沙沙沙。
孙正看着踩到的那摊血在黑暗里蔓延开来。然后,他觉得有一阵微凉的风吹来,他拿着手电筒,将光束从地面向上移。
一张脸,一双眼睛,正看着他。
正!!!路遐猛地站了起来,却因为脚伤,又扑倒在地。他努力向前爬了几步,抬起头来。
没有孙正。谁都没有。
档案室的门还是关得好好的。
地上也没有血。
孙正不见了。只有路遐一个人。
路遐怔怔地看着那道门,眼睛都揉痛了,孙正还是没有出现。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接受了这个现实:孙正消失了,和某种东西一起消失了。
他用手撑着地,脑子里转过了无数个猜测:孙正被鬼带走了?孙正变成鬼了?孙正自己跑掉了(可是怎么跑得那样快?)?孙正……孙正……其实没有孙正这个人,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越想越荒谬,越想越不着边际,他竟一下子失了镇定。
路遐拍了拍自己因为着急和慌张而乱作一团的脑袋,默念着:冷静啊路遐,冷静冷静,正一定还在某个地方……
任何世界,都有它自己的一套规则。这里的世界,也一定如此。只要找到它的规则,就有找到孙正的办法。
路遐如此说服了自己,扶着椅子慢慢爬了起来,坐回到椅子上,又看到桌子上那个信封。
哥哥,如果是你,会怎么办呢?
妈妈,哥哥晚上不睡觉!
小时候,他这样跟妈妈告状,妈妈捂着他的嘴,一把把他抱进怀里:别胡说,你哥哥病了,让邻居知道会把你哥哥当成妖怪赶走的!
路遐常把半个脑袋藏在被窝里,偷看生病的哥哥。路晓云屈膝坐在窗边,侧着脑袋看窗外的夜。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哥哥到底在看什么呢?
黑夜活着,而哥哥,活在黑夜里。
有时候,路遐半夜里醒来,会发现哥哥不见了。路遐隐约察觉哥哥和常人是不一样的。哥哥身上似乎隐藏着什么力量,让他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后来渐渐长大,路遐才隐约知晓了哥哥的一些秘密。
想着想着,路遐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苦笑。如果自己有哥哥一半的天分,现在就不会这样束手无策了。路遐自嘲地看着自己,腿依然疼得厉害,没法行走。就算他现在能扶着墙行走,出了档案室,找到了孙正,可一旦遇见什么危险,行动不便的自己反倒还是个拖累。
脑子里又浮现孙正眼含怒意地瞪着自己,端正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的样子,路遐默默地想:还惹他生气……他仰头靠在椅背上,望天深深叹了一口气。可只沮丧了一秒,他猛然坐了起来,抓过手电筒。
孙正刚才说什么来着?
他把手电光移向杂乱的地面,有些纸上还留着孙正的脚印,旁边整齐地放着一叠孙正整理出来的资料。
他又想起了孙正的疑问,是医院定期整理资料吗?但是为什么只有这个时间段的?为什么又刚好是现在整理?桌上那封信也是,为什么恰好在这个时候有人在翻刘群芳的东西呢?
路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孙正的陡然消失会不会和这个有什么联系呢?他想了想,开始仔细翻阅起这些孙正留下来的东西。
一页一页地再翻一次。一个一个地再数一次。
路遐终于能够得出结论:有人在找一段资料,并且要刻意隐藏那部分资料。就在不久之前。
资料里有什么?又为什么要隐藏?是谁在隐藏?他又不想让谁看见?
难道……是我?
路遐来这里之前,确实与院长见过面。那个花白头发的陆(而不是路)院长笑吟吟地接待了他,还说虽然没有他哥哥的消息,医院的问题。
我这里有几本资料和地图,档案室还有一些陈年文件,你如果有需要,我随时都能提供……医院啊,有的问题确实很令我们头疼,现在既然转成私立了,这些问题我们自己解决起来也比较方便嘛……你如果能调查出一些线索当然更好了……
院长特地提到了档案室,资料和地图也是他提供的。现在想来,作为对路遐行踪的第一知情人,这位陆院长是很有嫌疑的。
他是在试图隐藏和路晓云有关的什么东西吗?是不是有一些关键性的资料刚刚被人拿走了?
有种被人设计的怒意从路遐的心里直蹿到嗓子眼,他低低咒骂了一声,把那叠资料摔到桌上。难怪觉得不对劲!不过,那个院长千想万想也肯定没料到,他路遐运气背到还没展开真正的调查,就自己入了穴。
还不算太迟!
路遐精神忽然一振,立刻转向了桌上那个放在自己面前的盒子。
盒子下面还压着那个信封,也就是说,他们还在清理盒子里的东西,刚刚清理到有刘群芳的这个文件夹……
他一把将盒子拉到自己眼前。
可惜,盒子里的东西看来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留下的那封至关重要的信简直是他撞了大运。翻开刘群芳的工作证,他看到最底层躺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女人扎着整齐的马尾,留着齐刘海,看着镜头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自信。
路遐又对比了一下工作证,这个面容秀丽的女人应该就是刘群芳。她身边的那个小男孩,圆圆的脸上一对圆圆的眼睛,一头柔软的黑色短发,小巧的唇微撅着,带着一种孩子气似的骄傲。
路遐把照片翻过来,发现背后还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群芳阿姨,叫严医生和那个奇怪的叔叔来看我!!!
言语十分霸道,又带着一些撒娇,从称呼上来看,应该是那个小男孩写的。
严医生和奇怪的叔叔?
能被叫作奇怪的叔叔的人……路遐很直接地联想到了自己的哥哥,路晓云。
如果指的真的是路晓云,那么哥哥确实到过医院,见到了刘群芳。不仅如此,应该还待了挺长一段时间—至少认识了这个老实不客气的小男孩。
不过,严医生……路遐抓过那叠资料,飞快地翻着,却没有姓严的人员的资料。
也就是说,这个医生可能还在这里工作,或者已经离职了,但资料却被抽走了。路遐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搞不好这个严医生就是抽走这几份资料的人呢……
孙正觉得很冷,冷得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好黑。
这是在哪里?
刚才……刚才……他脑中闪过一张脸,和那双眼睛。
不、不可能的……孙正用几乎快僵硬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直到感觉到痛感。不是做梦。但是……
啪。
一束灯光从手电筒前端射出来,那瞬间的明亮让孙正的眼睛有些无法适应。他难受地闭了闭眼,好不容易才能渐渐看清周围的情况。
这是……一条走廊?
两边弥漫着阴沉沉的雾气,灯光仿佛随时都会被那隐秘的黑暗侵蚀。他怔怔地站了起来。不知从哪里蜿蜒而来的凉风,沿着他的裤脚爬上了他的背脊,冷得他出了薄薄一层惊汗。
他甚至不敢挪动脚步。没有路遐嬉笑自若的声音,他此刻只感到对陌生而诡秘的环境的深深的畏惧。
手电光幽幽照着走廊的前方,照着的白蒙蒙的一小团,似乎已是走廊尽头。
尽头是什么?一道通向未知的楼梯口?还是一个拐向更深处的走廊?
他不知是冷,还是恐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背后又是什么?他不敢回头。路遐说,不要回头,那只会增加你的恐惧。
可是越想,越会忍不住想要回头。
他突然觉得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宛若是沿着地面缓缓而来的声音,又宛若是沿着墙面鬼鬼祟祟袭来的声音。
是什么?他紧张地想,又或者是错觉……
细微的凉风似乎又在钻入他的四肢百骸了,他几乎是被迫地挪动着脚步。一步,两步,他惊奇自己走路竟然是没有声音的。
那映在走廊尽头墙面的电筒光圈越来越大。他头一次觉得,如果路遐出现就好了……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已到尽头,走廊的尽头没有楼梯口,也没有拐角。
有一道门。
他看着那道门,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很破旧很破旧的门,连把手也是极其古旧且生锈的金属把手。这绝不是建造医院那个年代的东西。门上布满了斑斑血迹,暗红的血迹有的像是洒上去的,溅得到处都是;有的如同从某处渗出来的,滴到下面,流出一道道的血红色线来。
除去血迹,还有数不清的划痕,深深浅浅,长长短短,看上去似乎像是……用指甲划的……可是,那要多大的力气,才能让指甲在这种陈年的木门上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迹?!
简直是……简直是……
孙正有种想转身逃跑的冲动,可是目光却又仿佛被什么吸引,再度回到门上。
门的后面会是什么呢?
好奇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他着迷似的向前走了一步。
忽然,他听到一种很轻微的,抓挠的声音。什么东西在门的背后抓挠着门。大力地抓着,挠着,用指甲,或者用没有指甲的手指尖……
那声音缥缥缈缈,却又毛骨悚然,像是在抓挠着孙正的后背。孙正感到自己怦怦的心跳,他知道自己很害怕,但他还是被那道门吸引住了。
他又走近了一步,门上的痕迹,门背后的声音,都仿佛在引诱他向前靠近。
他伸出一只手,穿过冰凉的黑雾,去触摸那道门。
啪!
孙正垂着手,呆呆站着。
手电光低低地照着地面,光圈向前方延伸而去。那扇门消失了,前方再一次变回了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孙正有些迷茫地用手电筒向四周照了照,发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某条长长的走廊,周围暗流涌动,每道门每个墙角缝似乎都隐藏着什么难以言说的秘密。那些不安的揣测,诡秘的幻想,就从这些手电光难以触及的地方,悄无声息地钻入他的衣服,紧紧地箍着他。
他拍了拍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或许只是受了惊吓,镇定下来,应该就能回到了那扇门前,不,就回到了档案室……
但是他的眼前依旧是一条走廊。
刚才看到的那些血液鲜红的颜色猛地涌入孙正的脑海,眩晕的感觉一下子笼罩了他,他本能地伸出一只手,靠墙撑住了即将摔倒的身体。他费了好大的劲,把那个景象从自己的脑海里赶远了一些。
他知道,自己必须保持神志清醒和头脑清晰。否则,脑子里的那根弦就会断掉,疯狂和混乱就会占据他。
大概,有许多这样不小心入穴的人,就是在黑暗和惊疑中疯掉的吧?
这一点路遐当然没有告诉他,但是孙正已经从自己不太稳定的状态里察觉到了。路遐,如果路遐在就好了。他忍不住又一次这样想。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依赖别人了?他苦笑一声,不是自己坚持要独自寻找出路的吗?
好容易平复了心情,孙正决定先弄清楚自己在哪里,再进一步行动。他感觉自己身后似乎也是一面墙,他鼓起勇气转过身,手电光也晃了一圈,转了过来。
不是墙,是门,很大的一扇门,手电光向上移,他看清了标牌:
手术间(四)。
手术间?这是在几楼?哪个地方?
他更加疑惑了。如果说遇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勉强能够解释,那么他突然从档案室到那扇神秘的门前,再突然站在了这个手术室前,这又该怎么解释?
想到地图和记录簿在自己身上,孙正稍微安了安心,从包里摸出地图,打开来,慢慢地在地图上寻找手术间(四)。
一个人果然有点困难……这样的想法刚刚冒出来,就马上被他挤出了脑子。
找了一遍,没有找到。孙正动了动发酸的胳膊,又打起精神继续寻找。
现在他终于看到,其中一道红色大叉的下面,就写着手术间(四),因为被红色遮住了,所以一时还难以辨认出来。
竟然还是在三楼,但却是在走廊的另外一边,和档案室隔着一整条走廊。可是,红色大叉……是什么意思?
他一下子想起路遐曾提到过,这里是有些不吉利的房间。不吉利,什么叫作不吉利?其他的手术间都不在这栋楼,这里为什么会有个手术间(四)?
孙正看了看手术间的门把手,似乎与刚才那扇神秘的门是一个年代的。他感到背后一股寒意爬了上来。
不管是怎样的不吉利,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找到下一个安全的地方。他又看了看地图。
三楼只有一个地方安全:普通外科(三)。
他确认了一下大概位置,又鼓起勇气照了照地面。噩梦般的血迹不见了。那个沙沙蠕动的它,也不见了。
没有时间思考这些匪夷所思的现象了。孙正把地图塞回口袋,朝普通外科(三)跑去。逃离了那个有着大红叉的手术间,他头一次觉得松了一口气。站在普通外科(三)门口,他伸手就去开门。
啪。
奇怪,好像被什么电到一样的感觉。
但孙正没有犹豫,拧了拧把手,门开了。他冲进了门后的另一片黑暗里,用手电筒大致扫视了一圈普外三室,心里有点不确定起来。
除了普通外科的一些办公桌、书柜外,这里没有任何路遐所说的遮盖物。那这里怎么会是安全的呢?
因为一时失误走进中医科时的烧灼感,还深深印在他的记忆里。
或许,有什么是路遐还没有提到的吧?路遐现在怎么样了?他一个人在档案室,脚也不方便……
发现自己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路遐,孙正拍了拍脑袋,让自己集中精神。先找一找那扇神秘门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又一次翻开了地图。
这一次他仔仔细细找遍了地图,也没发现医院主楼有类似那个走廊的结构。
桐花的主楼每条走廊尽头是有房间的。比如三楼的两边尽头分别是手术间(四)和档案室遥遥相望,其中一面楼梯对着的就是厕所。但是从地图上的情况来看,没有任何一层楼的走廊尽头会是墙。
那刚才他究竟是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也许,仅仅是一个幻觉?
他又想到了记录簿。说不定记录里面会有什么信息可以解开这个疑惑吧?他翻出了记录簿。
整个事件还是从三楼的那条血迹开始……
好不容易,在李婷那篇记录后面几页,孙正终于找到了一份看起来有关的记录。字迹清晰工整,似乎这次是文化水平较高的人写的。他注意了一下记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