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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一首《钗头凤》夺走我第一才女的名头。

她得意扬扬道:像你这种封建时代的产物,怎配同我争。

我但笑不语,依稀记得她上辈子被五马分尸的惨状。

李尚书家疯了十几年的嫡女,一夜之间好了。

不光对诗书无师自通,甚至还精通舞蹈。

她进宫赴宴那日,我同祖母回琅琊省亲,未曾得见她一舞惑众生的模样。

据说与常人所学的不同,甚是大胆狂放,惊世骇俗。

不光如此,众姐妹吟诗题词相对时,她更是以一首《钗头凤》定下乾坤,拔得头筹。

如今的长安,便是街边的乞丐也知道这首旷世佳作。

勾栏瓦舍甚至还谱了曲,夜夜唱个不停。

李凝月的美名。就这样传遍了大街小巷。

三公主浮雪在给我写的信里骂个不休:王姝,你再不回京,你第一才女的名头就要被这小浪蹄子抢了!

我忍不住笑了,合上信笺,丢在了烧地正旺的银炭上。

火星子舔上纸背,一口咽下。

兰草给我端了杯羊奶过来,笑问:姑娘烧什么呢。

字练毁了,烧了干净。

下次再练毁了,姑娘都交给奴婢处理,免得烫着姑娘。

我似笑非笑,嗯。

兰草出去后,我找来暗卫红叶,细细交代了一番。

夜里,红叶回来复命:主子,烧干净了。

红叶敷上人皮面膜,顿时和兰草一模一样。

以后你就是兰草了。

上辈子兰草背叛我投靠李凝月,好几次险些害死我。

这一次,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回京那日,李凝月已经坐稳了第一才女的名头。

浮雪急忙赶来安慰我:且让她浪几日,下次宴会你好好表现,让这群被蒙蔽的好好看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才女。

我失笑,拿出一串步摇插在她的鬓间:要那劳什子的虚名做什么?喜欢吗?

浮雪对着菱花镜喜不自胜地拨弄,好看,真好看,这种货色便是我母妃那里也没有这么好的做工,你上哪弄的?

祖母给我安置的嫁妆,我记得你一向喜欢凤凰的装饰,特意给你留的。

浮雪抱着我笑,你祖母真不愧是谢家嫡长女,看看这成色!你和谢昭年底就该成婚了吧,王家和谢家都是百年望族,勋贵世家,到时候便是我父皇也是要来的,你作为王家嫡长女,到时候婚宴一定是满京城里最气派的。

我低笑,你明年及笄也该和谢礼成婚了,到时候你我就是妯娌了。

她红了脸,瞪了我一眼,羞答答地离开了。

浮雪一向招摇,又逢上张大娘子设宴遍请贵女公子,她戴上步摇喜滋滋地就去了。

我称病没去,晚间兰草来禀告:李凝月戴了和三公主一样的步摇,一堆公子哥围着她作诗夸她的步摇好看呢。

三公主本来就气得不行,偏偏这李家小姐作死,还非要拉着谢小公子作诗,谁不知道谢家小公子和三公主订了婚,名草早有主了。

三公主可不是受气的主,上前抓了李家小姐的脸,还摔了她的步摇。

您猜怎么着,那李家小姐的步摇竟是铁做的,是假的!丢死人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悠然自得地绣着香囊。

给浮雪的步摇,是我照着上辈子李凝月戴出来的模样画出来让人连夜赶制的。

后我又命兰草调包了李凝月妆奁里的镏金步摇,故意换上外表一样但其实内里是铁打的廉价货色。

钗子内里其实早就被掰断了,黏上之后刷了金漆,纵然不是浮雪摔的,也会自己断裂。

上辈子,李凝月为了针对我,故意在浮雪和谢礼之间作梗,害得浮雪小产。

偏偏那个时候新皇登基,重用李家,浮雪母妃去世,母家式微,不得不忍气吞声。

如今我既然活了,那么自然要在浮雪有权有势的时候,让她一点一点还回去。

谢昭查清盐务回京复命,陛下龙颜大悦,问他要什么赏赐。

他跪在殿上,说我与他年底就会成婚,求陛下将恩典给他未来夫人吧。

陛下向来爱成人之美,又看在我兄长在边关屡立战功的份上,破例封我为县主,食邑四千户。

此事传出来,我不光成了不少闺阁在室女的羡慕对象,甚至连谢昭都成了不少人想要攀附的郎君。

我有意让兰草散播了这些年谢昭对我做的点点滴滴,无比细致甜蜜。

果不其然,兰草来报,李凝月在府内砸了不少东西破口大骂,偏又顾及着身份,不好指名道姓地骂我,只得寻了由头责打婢女。

上辈子,直到李凝月死前,我才知道她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她从什么现代来,在现代的时候就喜欢谢昭十几年了。

难怪上辈子她第一次看见谢昭的脸时,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她兴高采烈地冲到谢昭面前,嘴里还说着什么——你也来了啊学长!

可惜谢昭听不懂,只拿她当疯婆子。

张大娘子新开了马球会,这次我倒是去了。

谢昭原本和一群公子哥坐着,看见我来了,立马起身走来,冲我笑得神采飞扬:姐姐,你可来了。

我失笑,是我来得不巧,耽误谢三郎好事了。

谢昭假意皱眉,哀怨地看着我,小声撒着娇,眼眸明亮,姐姐……你明明知道我是只中意你的。

我弯眸,余光瞥见不远住脸色难看的李凝月,故意离得谢昭近了些。

果不其然,她手里的茶盏险些都要让她捏碎了。

我还在车上时兰草就同我说了:谢公子刚到,李凝月就凑了过来,要和他谈诗词呢。

可惜谢昭在人前是个铁面阎王,向来对这种凑上来的都没个好脸,煞是冷淡。

如今她看见谢昭在我面前与对她时截然不同的乖顺温驯,焉能不气。

我朝谢昭钩钩手指,笑得妩媚,三郎,我好渴啊。

谢昭红了脸,又羞又臊地瞪了我一眼,让兰草扶着我入座。

他自己亲自煎了茶吹温了才递给我,手握成拳,懒懒地撑着半边风流倜傥的侧脸,满目深情地望着我,轻声叮嘱:姐姐,你慢些,别急啊。

我笑着端起茶盏轻呷,亲眼看着李凝月推翻了面前的茶盏,寒着脸走了过来。

听说王姑娘的马球一绝,不知道我能不能讨教一翻?她笑得僵硬,眼里的不悦溢于言表。

我咽下茶水,将杯子递给谢昭,笑得明晃晃,还要。

李凝月见我没有马上理她,本就不太真诚的笑容此刻一点一点拉了下去,看我的眼神也越发的怨毒。

在她彻底变脸的前一秒,我仰头冲她笑,态度无比亲热软和,好啊,李家姐姐来讨教,我自然是无有不依的。

谢昭孩子气地抱怨:这马球脏死了,姐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不能专门陪陪我吗?

说罢,他转头不高兴地给了李凝月一记白眼,臭着脸,你没事干吗?那么多贵女你不找,偏偏找我家女郎,你是存心不要我好过呢。

谢昭是武将,平时说话糙得很,今日没骂李凝月真是稀奇,想必是在我面前装斯文呢。

李凝月也不在意谢昭的冷言冷语,刻意笑得爽朗,暗送秋波,捏着嗓子娇声道:谢家哥哥别生气,我也是想和王家姐姐交个朋友嘛。

谢昭不耐烦地冷哼了声。

我和李凝月先后跨马上场。

她握住马的缰绳,靠近我,一摆刚才在谢昭面前时对我的友善,神情倨傲,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声音冷冷道:

王姝,你要是识相就离谢昭远一点,否则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我告诉你,你第一才女的名头是我的,你的未婚夫也是我的,像你这种封建时代的蠢女人,都不配做我的情敌。

我惊讶地看着她,做足了蠢笨模样,结结巴巴道:李姑娘,你,你这话从何说起啊。

李凝月冷哼了声,似是对我这副上不得台面娇气样很是鄙夷,你这蠢货!既如此,我便再同你说一次,你的未婚夫谢昭我要了!

你这种唯唯诺诺只知在家绣花的封建蠢女人,就该在家里好好绣花!

哼,像你们这种只知道三从四德奉女戒女训为圭臬的封建残余,真不知道谢昭为什么会看上你这种无趣蠢笨的女人。

她猛地一甩马鞭,目空一切不可一世地御马向前。

我从容不迫地甩着马鞭,策马慢行,唇角缓缓勾出几分笑意来。

是谁告诉她我们这个时代的女人只知道三从四德的?

大宅院里厮杀出来的姑娘,成婚后亦是掌管一家中馈的当家主母,她说我们蠢笨?

这也算是我今日听到最好笑的乐子了。

真是天真极了。

上辈子也是这场马球会。

在我进球即将取得胜利时,李凝月暗中使诈,策马撞到我身上,摔伤了腿。

以至于最后,我纵然夺得头筹,也担了一个胜之不武,阴险狡诈的名头。

而她虽落败,却惹得众人怜爱同情。

我和她的胜败就此颠倒。

谢昭倒是没被李凝月蒙骗,就是谢礼那个蠢男人被骗了,反倒对李凝月怜惜起来,害得浮雪气得一顿哭着吃了三个猪肘子。

比赛开始,我连续进了三个球,李凝月的神色从一开始的趾高气扬变得阴郁起来。

她恨恨地看了我一眼。

在我进最后一个球的时候,她用尽全力策马飞奔撞了过来。

与上辈子无二的场景。

但这一次的结局总该是不同了。

我惊慌地大喊了一声,带着哭腔:李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呀!

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谢昭瞳孔猛缩,翻身上马冲了过来,小心!

而我也在同一时间,提缰勒马,将上辈子被李凝月挡住的死角暴露在人前。

李凝月没料到我突然有这一手,急忙拉住缰绳想要中止,可却为时已晚。

她的马因为惯性冲了过来。

我暗暗使力扯了缰绳,故意迎了上去。

在李凝月撞过来的前一秒,我自己已经从马上跌了下去。

这样就只会有皮外伤而不会有内伤。

我可从来不会干两败俱伤,以自己生命安全为代价复仇的事,得不偿失也愚不可及。

不光如此,两匹马撞在一起的时候,我还顺便给了李凝月一脚。

吃奶的力气我都使出来了。

她惨叫着被马甩在了尘土飞扬的地上,滚了好几圈,发饰都被甩掉了。

整个人披头散发浑身泥土,哪有半点上辈子受伤后娇滴滴的样子。

估计她这回摔得可比上辈子严重多了呢。

谢昭勒马跳了下来,近乎是扑在地上抱住了我,眼里满是焦急。

他大喊:谢礼!

谢礼自幼便习得一手好医术,比宫里的医官还要好些。

我在谢昭怀里哭得喘不过气来,一直到今日到场的世家贵妇都凑齐围了过来,确保一个人都没少,我才喘过气,胆战心惊地哽咽控诉起来。

李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呀,你找我打的马球,纵然是输了,可也不该要杀人啊,胜败本就是兵家常事,你若是想要赢,说一声就是了,我让你就可以了,你何必呜呜呜,何必这样要我性命啊。

李凝月疼得话都说不出来,瞠目结舌地看着我口齿清晰地将她架在火上烤。

我哭得更带劲了,直接发难东道主张大娘子。

张大娘子,以后你的集会我是不敢来了,这是要命啊。

不少看热闹的官家小姐都后怕地附和。

张大娘子忙不迭地给我赔罪。

谢昭被我掐了两把,顿时明白了,沉着脸附和:我看以后什么集会都别开了!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张大娘子汗颜,李凝月毕竟是尚书家的,她也不好做得太难看。

她一边小心看顾着谢昭脸色,一边招呼着让人把李凝月这个祸害送回李家,再三和众人保证,日后什么集会宴会都不会再请李凝月。

李凝月差点气晕过去,想要说话,嘴角一动就牵动了脸上的伤,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只剩下呻吟了。

谢昭小心翼翼地将我打横抱起,上了马车。

一同上来的还有谢礼。

我差点笑出来,你快去看看浮雪,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谢礼和浮雪这俩人也算是怨偶了,上辈子因为李凝月从中作梗,又因为浮雪脾气火爆,致使两人婚后并不愉快。

我原以为他们会和离,谁知竟是吵吵闹闹过了一辈子。

新帝即位后,浮雪母家败落,谢家人逼谢礼休妻,另娶高门,谁知谢礼宁死不从,甚至公然忤逆父母,带着浮雪开府另居。

我既已重来一世,便不会再让李凝月破坏谢礼和和浮雪的感情。

这次,我会让她所有的筹谋都沦为齑粉。

今日的马球会,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开胃菜罢了,重头戏还在后面呢。

马球会的事被传开了,李尚书上朝被陛下以治家不严教女无方为由,罚了半年的俸禄。

派到李家的眼线回来说,李尚书下朝后对着李凝月好一顿责骂,让她去跪了好几夜的祠堂,她的膝盖都肿得不成样子了。

第二日,尚书夫人带着一瘸一拐的李凝月来和我赔罪。

我爹如今是兵马大将军,手里握着兵权,陛下都得敬着,李家得罪不起。

内宅的事情是我母亲打理,母亲把李凝月和她母亲晾在了外面。

春寒料峭,李凝月小脸被冷风吹得煞白。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母亲喊他们进来。

进来了也没有赐座,两人站着道歉。

实在是小女不对,我今日特意带着她来给姐姐赔礼了。

李凝月低头站在她母亲身后,目光却是透过众人看向我。

一股子异样爬上我的心头。

明明今日的李凝月比往日都要落魄,一身的伤,连脸上都剐蹭了痕迹,实在令人不忍直视。

可周身气质却比往日锦衣华服所堆出来的浮华更显稳重。

她看向我的眼神彻彻底底变了,其中翻滚的轻蔑浓烈异常,不似往日那般蠢笨。

她走上前来向我道歉,姿态放得非常低,还未说话,眼泪就落了下来,娇滴滴的,好不可怜,王姑娘,那日姐姐我不是有意的,马儿发了狂,我控制不住,后来才知道那马不知道被谁下了药了,我实在是对你不起。

我心里冷笑了声,这就演起来了。

她为了挽回自己在京中的名声,可是下了苦工想理由啊。

母亲讽刺了两句,眼不见心不烦,放人离开了。

尚书夫人灰溜溜地带着李凝月离开了。

原本就是走过场给天子和同僚看的事情。

谁知道,李凝月去而复返,让小厮代为通传,说是忘记将自己所带的补偿礼物给我了,烦劳一见。

我挑了挑眉,真有意思,让人把她带了进来。

我倒要看看她又要弄什么幺蛾子。

她递给我一个精致的长匣子,一改柔弱,笑得锐利,贴近我的耳边,轻轻的声音像是毒舌吐芯,黏腻无比,王姝,想不到吧,你的一场栽赃陷害让我也回来了,这一辈子,我定要让你也尝尝被五马分尸的滋味。

话语最后迸发出的彻骨恨意,令我捏着匣子的手一紧,眼神却异常淡定地望着她,毫无波澜。

看来马球一事已经让她知道我是重生回来的了,那我也摊牌不装了。

反正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我能弄死她一回,便能教她第二回也翻不了身。

重生带来的记忆不过是加成,真正定生死的,是我们各自的脑子谋略。

我对着她盈盈微笑,那你可要努力了,可别一直栽在我手里,你都重生回来了,也该长些脑子了吧,否则岂不是让我很乏味?

她冷哼了声,眼里的喜悦溢于言表,藏也藏不住,我这次和上辈子可不一样了王姝,这一回我可是有女主光环的。你记住,在这个世界里,我才是女主,你不会也不可能再能斗过我了。

是吗?我笑得不置可否。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我,像是看着蝼蚁一般蔑视我,王姝,你不会再有上辈子的运气了,人是斗不过天的,而我就是上天选的女主,我是这个时代的天命之女。

她扭着腰狂妄地离开了。

真是可惜,我这个人从来不信天命。

我只相信人定胜天。

我打开长匣子一看,正是我当初让人换下的步摇,李凝月是故意向我示威呢。

我把玩着手里的这根假步摇,忽然笑了出来。

有意思。

真是太有意思了。

比起蠢蠢的李凝月,我倒是更喜欢上辈子后面被历练成功有点脑子的李凝月。

这枯燥的生活总得找点乐子,不是吗。

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李凝月拉了一个替死鬼出来,说是庶姐妒忌她,故意给她的马下药了,所以她才撞到了我。

一翻声泪俱下的陈情,不光为她重新找回了名声,更是赢得了怜爱。

我最近没有出府,一直在家里为上巳节筹备。

上巳节这天,踏青赏景后,众人都要准备一个节目表演给陛下皇后娘娘看,头筹可以向陛下提一个要求。

上辈子李凝月买通了兰草,知道了我准备的是作诗。

她刻意等到最后表演,念了两首旷世佳作,令天下人都振聋发聩,折服于她的才情。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两相对比之下,我自然是相形见绌,技不如人。

我被迫成了衬托她的小丑。

可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李凝月足不出户,从来没到过扬州,更别说秦楼楚馆了,她如何能做出这种写歌伎的诗?

难不成她还去扬州嫖过?

所以十有八九,是找人代笔。

兰草从外面回来,主子,如您所料,李凝月果然找上了我,并且还用兰草爹欠的赌债对我威逼利诱,让我帮她打听您上巳节准备表演的节目是什么。

我一边听一边下棋,执白棋落下最后一子,黑子满盘皆输。

我笑着收捡棋子,只可惜,她不知道真正的兰草早死了,你是红叶。我将你这步棋安在这里等候多时,如今总算是派上了用场了,你明天去告诉她,我准备作诗。

我把上辈子李凝月念过的诗写了出来,让兰草誊抄了一遍,还刻意让她誊抄错了几个字,你明日见李凝月的时候,就把这个给她,说我整天在闺房里念这两首诗。

第二日兰草回来后告诉我,李凝月在知道了之后大笑不已,骂我是蠢猪。

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上巳节,进宫时我和李凝月的马车并在了一起,巷子路窄,只能容一人过去。

李凝月撩起帘布,冲我温柔一笑,姐姐,妹妹赶着进宫给皇后娘娘送东西,可否让我先过?

只要不是赶着去死,我让让你又何妨呢。

李凝月眼角眉梢得意的笑瞬间滞了下去,她看了我一眼,摔了轿帘,让车夫赶紧走。

兰草在我耳边骂道:您身份比她贵重多了,她怎么敢这样欺辱您!

我笑笑,想起今晚的宴会,不由期待起来,无妨,且让她先得意得意,让她尝尝登高跌重的滋味才好受呢。

原本浮雪过了之后该我,我向皇后陛下请求留着最后压轴,李凝月闻言眼里的讥笑涌现,轻蔑的意味浓重。

不知道姐姐准备的压轴节目是什么呢,想必肯定很厉害吧。

我自然是比不上妹妹的才情的,妹妹一首《钗头凤》可是冠绝京城呢。

她笑意止不住地从眼角眉梢飞了出来,那是自然。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我不动声色地暗示浮雪。

浮雪按照我提前给的话术,红着脸羞恼道:李家妹妹你是疯了吗,你怎么能在父皇和母后面前念这种写什么歌伎的词,什么豆蔻梢头二月初,这里在座的不少是还没及笄的姑娘呢!难不成你去扬州找过妓女?!真是羞死了!

浮雪涨红着脸,对着陛下和皇后都要哭了,父皇母妃!女儿还云英未嫁呢!真是!有辱斯文!

陛下脸色几经变换,皇后则是已经冷了下去。

在场的不少姑娘都不自在地垂下了头,李凝月始料未及,怔愣地站在席间,结巴着找补:我,我再做别的诗!

陛下没说话,皇后冷冷道:你先坐下吧。

这话就是让她下场了。

李凝月怎么会甘心。

我在她开口之前起身,对皇后陛下拜了拜,李姑娘足不出户,又未婚配,怎会懂秦楼楚馆那种地方的歌伎,这诗恐是找人代笔,娘娘和陛下宽厚仁慈,念在她是初犯,便饶过她吧。

李凝月怒火滔天地看着我,呼吸都气得不稳当了。

她若是顺着我的话承认了,那么就是承认了自己代笔。

那样,众人自然会念想,她火遍大江南北的《钗头凤》也是找人代笔了。

可若是她不顺着我的话,不承认自己是代笔,她又拿什么来解释自己一个在长安足不出户的高门嫡女,怎么能做出这种怀念扬州歌伎的诗呢。

我为她铺好了两条路,无论是哪一条,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她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了,她已经入了我的瓮了。

这是一场我为她精心为她制作的死局。

我倒要看看她该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

空气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凝月身上,她洁白的额头上渐渐浮起汗意。

如芒刺背的滋味想必很难受。

她闭上眼,深呼吸站出来跪下,臣女罪该万死,后面那首诗的确是找人代笔了,可是前面那首确实是臣女自己做的,求陛下娘娘明察。

浮雪收到我的暗示,朗声道:父皇母后,她都这样说了,那就给她个机会证明自己吧,当初她做下《钗头凤》这首震撼天下有情人的词,父皇是在大殿上夸奖过她的,若是今日不给她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只怕今日之事传了出去,百姓会质疑父皇看人的目光。

此话一出,若是李凝月做不出好诗来,那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欺君,那可是杀头的死罪。

李凝月膝盖一软,颤颤巍巍地跪伏在地上,汗水蔓延。

三公主说的有道理,陛下还是给李凝月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吧。皇后察言观色,看出陛下心情烦躁,自己主动给下台阶。

嗯。

浮雪一向娇蛮,众人都是知道她热情似火的本性,是以在浮雪站出来说出那李家姐姐就以风花雪月四个字作诗吧。也无人反驳什么。

陛下和皇后看浮雪的目光带着赞赏。

风花雪月四意向是进书塾夫子教作诗的第一课,是最简单不过的意象,便是三岁孩童也能创作上两句。

众人心知肚明浮雪这样是在给李凝月台阶下,也是在给陛下保全面子,避免民间流传出陛下识人不清的闲言碎语来。

这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了,李凝月却好像是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一样,嘴唇发白颤抖,却怎么也吐不出一句话来。

风……总有人间一两风……雪,雪……

我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居高临下地睥睨跪在中间的李凝月,端起宫内新酿的酒,慢慢地品尝。

也不知为何,今日的酒,格外香醇。

陛下忍无可忍,抓起桌子上的杯盏,恨恨地摔在了李凝月的头上,李凝月额头被砸出血,立马倒地晕了。

这个时候装晕是最好的办法,她倒是还没蠢死。

陛下气得骂都懒得骂!甩袖愤怒地离开了!

皇后娘娘怒道:好好的一个上巳节,让这个骗子这样毁了!什么第一才女!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李凝月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将本宫和陛下一起欺瞒!来人,将她打入刑部大牢!没有本宫和陛下的手谕不准放她离开!

出宫后,浮雪高兴得不行,一直叽叽喳喳地和我讲话:这回她总活不了了吧!

我无奈地摁住她,她好歹是尚书嫡女,哪里就那么容易要判死了,陛下是明君,到底是还要顾着老臣的面子的,不好太寒了臣下的心。

浮雪不高兴地哼哼,都这样了还不能让她死呢。

你怎么那么讨厌她?我疑惑道,这一辈子李凝月不会有机会在谢礼和浮雪之间从中作梗,按理说,浮雪不该对她有这么大的恨意的。

谁让她抢走你第一才女的名头的,我是个坏公主,我才不要听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谁要是敢抢你的东西,我就算是拼了命,也得给她咬下两块肉来!

她龇牙咧嘴的模样真是可爱至极。

我眼眶刺疼地看着她,喉咙有些发涩。

终究是我上辈子筹谋不够,让李凝月害得浮雪流产。

这辈子,我绝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纵然是豁出命去,我也要将浮雪护得好好的。

陛下最终还是顾忌李尚书,放了李凝月出来,只是这次的代价是要关上三个月的禁闭,然后回姑苏嫁人,此生不得回京。

是我刻意让浮雪给陛下和娘娘吹耳边风,言明李凝月一日在京,代笔的流言蜚语便一直在,只有她离开了永远不回来,事态才能平息,人们也才能渐渐地忘记这件荒谬的欺骗圣恩的事情。

天子怎么会容许自己的脸上有污点,若不是看在李尚书的份上,李凝月怕是早死了。

最终在皇后娘娘对李家的明示暗示下,李凝月被迫和金陵老家的一个乡里的穷秀才定了亲。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露面,只是在背后一点一点地推波助澜,逼李凝月方寸大乱狗急跳墙。

她就这样,急病乱投医地加快了上辈子的进程。

兰草从外面打探消息回来:姑娘,和您所料的一样,李家在京中最好的地界买下了铺面,卖一种叫珍珠粉的东西,据说可以美白,不少官家小姐用了之后都说好,这生意可是火爆呢。只是招牌挂的不是李家,而是薛家。

我微微一笑,都一样,薛家是李凝月外祖家。

她终究是按捺不住了,将本来一年后的事情居然提前了这么多。

看来,她应该是非常怕自己会嫁给山里的那个穷秀才了。

上辈子李凝月就是靠开店卖珍珠粉的巨额盈利,暗中资助勤王造反,这才有了勤王发动政变篡位后重用李家的后来。

李凝月的父亲摇身一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而李凝月则被封为郡主,成了京城里最贵气的女子。

只是可惜,勤王昏庸无道,在奸臣的阿谀奉承下,更是宠幸奸佞小人,迫害忠臣良将。

上位不足半年,竟然杀了十七位不愿与李家结党营私的清官。

一时之间引起众怒,勤王不光不适可而止,甚至还变本加厉地加重徭役赋税,只为敛财修建酒池肉林,与后宫嫔妃歌舞升平。

最后直接导致百姓造反。

谢家和王家各自派出东西府军,不光没有围攻百姓,反而联合起远在边关的军队清君侧,这才将勤王赶下位,迎燕王入京,稳定朝野内外。

燕王继位,李家满门被判了五马分尸的极刑。

一直到李凝月死后三月,我才处理了兰草。

当时是为了不让外人猜测兰草是李凝月的人,这才延后找了个由头杀了,免得旁人疑心我御下不严,管家还出了这样背主忘恩的恶仆,难免会质疑我执掌中馈的能力。

只是没想到,倒也是给我如今留了后路。

若是没有兰草这步棋,李凝月也不会在宴会上为了打压我,抢先念出那两首诗来。

我去找了谢昭,让他派人在暗中监视李家,看她是联系勤王还是燕王。

谢家掌管的府军以情报出名,最适合刺探情报。

我又和谢昭提议,让谢礼和浮雪的婚事提前半年,和我们的一起办了,驸马娶公主之前,要先去宫内学两月的礼仪规矩。

我让谢昭今日就把谢礼送进了宫。

谢礼进宫,看似是学习驸马礼仪,实则是我要他用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延长陛下的寿命。

李凝月只顾提前下赌注做未来新帝的恩人,却忘了什么叫一朝天子一朝臣。

如今天下还是陛下的天下,陛下也还掌管着天下的权柄。

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希望在自己宾天以前,有人明目张胆地惦记自己的手里的权力。

这是大逆不道。

谢昭派去监视的人回禀,李凝月并没有在两个王爷之间做出选择,而是两个都选了。

我闻言不由发笑。

纵然是李家靠卖珍珠粉,短短月余店面就做到各地去了,可养军队并不是小数目。

尤其如今养的还是两支军队。

偏生,李凝月两家都想讨好,不光给了钱,还想相互瞒着,不让勤王和燕王双方知道。

她生怕两边发现自己的不忠。

我同谢昭对弈下棋,他嗤笑一声,李家真是,呵,两头充好人。

两头都想不得罪的人,往往把两头都给得罪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世人都讨厌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谢昭落子,姐姐,京城要变天了是吗?

我淡笑,是啊,要变天了。

他亦是笑着同我目光相对,温柔道:别怕姐姐,我一直都在这里,就算是京城换了一片天,我也能将姐姐护得好好的。

我揉了揉他的头,我知道。

我嘱咐谢昭,让派去的眼线将每次李家送去银钱的账本都抄录一份下来。

这都是日后上呈天子的证据。

果然不出我所料,随着李家和勤王燕王的合作深入下去,两家军队索要的银钱也越来越多。

在这样的双重压力下,李凝月开始剑走偏锋。

她提升了珍珠粉近乎一倍的价格,王公贵戚还好,平头百姓却是苦不堪言。

偏偏珍珠粉这个东西,又是需要一直用才有成效的,轻易断不得。

渐渐地,连王公贵戚家的女眷也有了怨言,最近的珍珠粉不光价格贵了一倍不止,量还少了,质量也不如从前了,甚至珍珠粉的味道还有股若隐若现的面粉味道。

夜里,兰草回来了,主子,都办好了,明日就可以开张了。

上辈子李家被抄斩后,是皇家接管了李家的铺子,拿到了配方。

实在是巧,查抄李家的就是谢家。

而那份配方,也一直都在我的脑子里。

我一直在等这一天,等李家商铺名声尽毁的这一天。

李凝月回不了头了。

真是没有想到,她都重来一世了,居然还是这样的废物,真是无趣至极。

第二日,我的铺子开张,谢昭抓了不少下面弟兄的夫人来给我起哄,一早便围了不少人来。

我们家店里卖的,比李家的便宜,也比李家的好用,更不会缺斤少两。

不到一周,李家的店铺门口就已经门可罗雀了。

李凝玉找到我,怨恨的目光恨不得杀了我,你故意的是不是!是不是!

谢昭给我配的侍卫摁住了她,她无法动弹,只能咆哮。

我靠近她,笑得温柔,轻声呢喃:是啊,我是故意的,你能奈我何呢,纵然你重生了又怎么样,一样还得折在我手里。李凝月,你得为浮雪上辈子肚子里的孩子抵命,你记好了,你的命,我要定了。

我一点一点敛下笑意,嗓音凉了下去。

你做梦!她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恨不得将我抽筋扒皮吞吃入腹。

我这人从不做梦,我一向是言出必行,最守承诺。

我愉悦地看着她眼底深处的恐惧,满足极了。

李家给燕王和勤王两家的银钱断了,纵然是李家如今的珍珠粉恢复到以前那样,可是赚来的钱也不够支撑一家养军队的。

李家必须要在勤王和燕王之间做选择。

谢昭替我到燕王的封地去走了一趟,李家墙头草的事迹败露,燕王大怒。

我刻意让人传话到李家,说是燕王大怒,直言要杀了李家满门。

李凝月只能被迫选择了勤王。

与此同时,李家和勤王来往银钱账目的账本,也被谢昭呈给了陛下。

陛下勃然大怒,抄了李家满门,令谢昭领兵挂帅,荡平勤王封地,捉拿李家父女和勤王。

我让谢昭瞒下了李家也对燕王资助过银钱的事情,就是为了让燕王自己主动出兵。

燕王要自保,就得灭了李家父女的口,到时候必然会带兵和谢昭一起攻打勤王,

两人呈东西合围之势,前后夹击,截断勤王粮草和河流供水,不到三日,便攻下城来。

勤王被押解回京,燕王怕李家父女走漏风声,割了两人的舌头,给他们安了一个咬舌自尽的理由。

勤王被关在了宗人府,李家父女分别被关在大理寺不同的牢狱里。

我带着未曾踏足过的浮雪前来。

前世,我也来过这个地方。

那时的李凝月和如今一样,也是判了五马分尸的极刑,可却远没有如今这样口不能言时乖巧。

她那时狂笑着,幸灾乐祸浮雪小产没有的孩子,说着各种诅咒恶毒的话,还将自己是如何耍心机害得浮雪流产的过程,一遍又一遍地讲给我听,要我生不如死。

她得不到谢昭,转头就去祸害谢礼。

谢礼不喜欢她,她偏要故意做出自己和谢礼有染的样子。

甚至最后在浮雪母家落魄的时候,她暗示谢礼母亲,逼谢礼休弃浮雪,转而娶她。

可惜,她死也没有想到,谢礼那样孝顺恭谨的儿子,居然为了不娶她,不和浮雪和离,甘愿放弃谢家的荣华富贵,宁可做个普通百姓,也要和浮雪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同浮雪两人站在昭狱的外面,隔着一层铁栅栏,李凝月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地上。

她听见脚步声,艰难地睁开眼,当看见是我和浮雪时,她疯狂地扑了过来,嘴里啊啊地喊着,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喊出粗噶的叫声。

我冷眼看着她如今的狼狈模样,轻轻地拨弄着手里的探炉,问道:这就是你的女主光环吗?你的天命好像也不过如此。

她不甘心地捶着地。

我叹了口气,我早就说过,人定胜天。

我牵着浮雪走了出去,听着身后撕心裂肺的毒辣喊叫声,心里的那口气忽然就散了。

跳梁的小丑死了,我们也该结束这场闹剧,好好生活了。

往日他总是训斥浮雪矫揉造作,如今自己倒是和她不相上下了。

现在日日挂在嘴边的都是什么公主说的是,臣岂敢做主。都是臣的错,公主你杀了臣吧!……

浮雪每次都是跟吃了苍蝇一样,闭嘴吧。

谢礼冷哼,哪能呢您是公主,臣不过是您的小玩意罢了,嬷嬷可是说了呢,您一个不高兴就可以打杀臣了呢!就算是公主要纳什么哥哥弟弟来当面首,臣也得笑纳呢。

浮雪:……

谢昭扶我上花轿的时候,在我耳边轻笑,姐姐,我来娶你了。

□甜甜吃不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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